把一本书做对(五)

编辑/Lesca丹@TOPYS


汪家明:你说到的这种简单是更难的。宁成春曾经和我说过,陆智昌最了不起的就是他的空间感。讲纯文字的设计,没有人超过他。比如说,在一张纸上面放一个字,有人放了,你觉得是空的,他一放,是满的,这一个字和空白的关系是完整的。这个太难了,这就是陆智昌。一般读者不会体会到这个,只是感觉到舒服。我做过一本书叫《凯恩斯传》,八十万字,是三联书店很重要的一本书。纯文字,前面有一点凯恩斯的照片,后面全是文字。八十万字要做成一本书,不是两本也不是三本。交给他去设计去排版。他就注意文字的行距、字体、字距、天和地、边和角的掌握,这些细节读书人根本看不到,但排得特别好。八十万字的书读起来赏心悦目,书出来卖得很好,封面软精装的设计也很好。这个是说不清的,只有设计师自己有自己的把握。但是老六说得很准,丰富和简约的关系,真正的简约不是贫乏。

刚才老六说不增加读者的负担,一切为读者着想,和我前面说的是一样的。我想起一个例子来,沈昌文先生在某期《读书》杂志的编后语里议论了一个问题,他说,我在想象《读书》杂志的读者是用什么姿势读这本书。他问了很多人,最后结论是,都是斜倚在床上,甚至是躺着看,所以《读书》杂志不能再加页码了,纸也不能厚,而且最好改成胶版纸,不能再线装了。为什么呢?厚了躺着看很不舒服,纸厚了也不行,如果是线装的,你躺着看,旁边还有人,一翻书纸就会很响,晚上的声音是很大的,胶纸书不会有那么大的声音。这也算是设计吧。他确实是为读者着想,这就是做对了。

张立宪:我很好奇你们俩的关系,一般美编和编辑之间就是天敌的关系,我不知道你们相处十几年,怎么做到现在这样的?

陆智昌:我们两个都是男的。我只能说我是一个聆听激情的人,我不会跟着他走,我做我该做的事情。他对我来说不是生意上的对象,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做好书。之前提了一个简单、简约的问题,汪先生描述的好像太神话了,像有魔法一样,这真的不是那么神奇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反对过很繁复的东西,我觉得简单和繁复是能够在这个世界同时呈现的。简单和繁复的东西到一定高度,它的美,它的情感的表达都能出来,不一定简单的就是对。所以这里没有对与错的问题,我一直坚持没有对的书,没有对的设计。为什么我用这个所谓简单的方式,让人看起来很神奇,仅仅是因为它是适合我去表述的一个方法而已,让我跟读者沟通,跟汪先生沟通,跟作者沟通的语言而已,我更专注这一套语言,用得比较成熟而已。

既然我不反对繁复的东西,我不担保我以后会不会做更繁复的东西出来。从今天来说,我没有掌握这套繁复的语言,没有信心用它去沟通。我觉得一本书的简单仅仅就是沟通的问题而已。因为你要好好沟通,所以你可以更简单;因为可以好好地沟通,用很复杂的方法,都是去达到一个目的而已。我的理解就是这样。有时候,我真的很欣赏做得很繁复但是很有高度的东西,它里面包含的东西,跟简单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刚才他们提出来那个问题,我就想到这一点。

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可能跟一般出版社和编辑不是这样的。汪先生对我来说不是一般生意的关系,因为钱不多。他让我每天都能够很开心地做书,能带来不少好的东西给我来做。我觉得他们是让我每天过得很充实很开心的一帮人,关系就是这样。

汪家明:我故意让他说,因为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个话题。我特别尊重他,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设计师,不是笑着而是严肃地说。他的这种敬业,我刚才讲了《凯恩斯传》的事情,他是不讲价钱的,就是要把事情做好。三联书店给他的钱确实很少,如果他不给三联书店做,而是给外面的做,价格要贵一倍。但只要是好书,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我之前也说了,一本书一旦他认定之后,你不用催,他会认真的,但是你不催也不行,他会花很长时间,永远不满意,改来改去。

刚才老六说,他请人设计封面,设计了好几种,无非就是把字横过来竖过来。找阿智设计,这种情况也有,一次出来的效果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很多设计师下次设计都是在这个设计的基础上改一改,而阿智拿来的设计和之前的完全没有关系,是另一个设计。就像他说的,没什么对错,这个是对的,那个也是对的。刚才咱们说的简单不简单,阿智讲不要加太多东西。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不要加不必要的东西,现在市面上有些书很多书眉加这个加那个,什么样的都有,一看就是多余的,他永远不会犯这种错误。

说到繁复,这是阿智的另一面。现在在大陆的设计师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有人能设计学术书,有人能设计文学书,还有设计文化类的书,有人能设计特别时尚的书,但是都能设计到第一流的就他一个。他设计的《创意市集》很繁复,颜色复杂得完全交织在一起,但是你们看过就知道,都是第一流的。他是针对内容去设计,我一开始就讲到的。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是生意的关系,就是在一起做书的关系,这个他说得很准确。我和老六也是这种关系,和在座的也是这种关系。

张立宪:就是让对方活得很充实的那个人。其实我也经常见很多出版机构的编辑和美编来问这个问题,到底谁应该听谁的。也见过很多编辑和美编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真的像一对天敌一样。

汪家明:说到天敌,我还第一次这么来认识,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阿智就更没有了。他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因为他和三联的关系很密切,他会说这样的话,三联的编辑不行,从来不来和我挑毛病,文景的编辑很好,整天挑我的毛病。这是他的真心话,你说这是不是天敌?好的设计师是这样,好的编辑也是一样,要和设计师不断地沟通,其实你要提的是你的想法。你编这本书,你认为这本书是什么样,觉得是对的,比如这是书而不是画册,这是需要我来说的,必须要讲这个,但是你绝对不能跟设计师说,这个要红的要绿的,这是他的事,你要说得这么具体,你去设计好了,人家设计师才不给你设计呢。我们彼此是独立的,我跟他商量,设计的事情他不会听我的。我觉得这个关系才是正常的,不是天敌,但是各自有联系的独立。

张立宪:汪家明老师算是我的前辈,还有宁成春先生,老头脾气也特别好。我发现能力越大的人,权力越大的人,脾气越好。往往那种自信表现得都很随和,而不是表现成更强硬的自信。

我觉得我们三个已经说得很多了,尤其是陆智昌先生,把未来五年的话今天都透支了。刚才汪家明老师已经抛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怎么把一本书做对。现场的大家在自己职业生涯中、工作中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感触,拿起话筒咱们一起来聊。

提问:我不是出版行业的,抛砖引玉。作为一个爱好读书的人,也是之前做过记者的人,好多人都在说图书的标题怎么设计得时尚一点?三位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包括今天“小艾”这本书的标题和这次讲座的标题,时尚感从文字的表达上,三位老师能不能给一些意见,什么样的文字有时尚的感觉?

陆智昌:首先我觉得要看你怎么看待时尚,当你觉得时尚是肤浅的时候,你就不应该考虑书名非得要时尚了。作为汪先生这样传统的文化人,他们老觉得时尚是肤浅的,不信你问问他。

很奇怪,我不觉得书名有什么时尚不时尚之分。有时候我在地铁上看人家用手机看书,我老觉得现在什么人在读书呢?我做的书卖给什么人呢?我总想这个问题。如果说单单就凭一个时尚的书名能够吸引人去买书,我觉得这对我是没有办法成立的。首先要弄清楚书跟读者的关系,才知道书名怎么起出来,而不一定是时尚不时尚的问题。比方说,汪先生对书有偏见,在书店只看到他觉得对的书。你要好好研究他为什么老觉得那些书是对的,他显然不会因为时尚去买书,而是为了他的偏见去买书。如果单单为了时尚而去改书名,就有对出版不太尊敬的感觉。

汪家明:我很同意他的意见。这本书的题目是有一个过程的。一开始我起的题目,你们听了会觉得太差了,“画给女儿的信1969-1972”,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杨进,原来是三联韬奋图书中心的总经理。他说这名字不行,我让他帮着取一个,他也没有合适的。后来浙江省新华书店的副总经理徐冲来了,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新华书店的,但一点新华书店味都没有。他在贝贝特出过一本书叫《做书店》,很有见地,从来不说好话,参加三联书店的座谈会从来都是批判三联书店的设计,封面、题目。我问他这个题目行不行?他说这题目,你别卖了,别出了。后来我看到每一封信上都有“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我就问他们这个题目行不行,他们都说好。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个题目还可以吧?


延伸阅读 

把一本书做对(一)

把一本书做对(二)

把一本书做对(三)

把一本书做对(四)

把一本书做对(六)

把一本书做对(七)

书,汪家明,陆智昌,张立宪,丁午,小艾
把一本书做对(五)
一颗大米
2014-06-17 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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