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式生产与作为窥视者的虚无


文/胡斌(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新视觉艺术节2015 ——窥视...放大!”策划人)

    

    对于一年一度的国内美术学院的毕业创作,我们很难具体地说出这一届与往届的区别,但是某种整体的时代情境正形塑着青年一代,使我们不得不正视。  

那就是碎片化的知识和时间结构正以史无前例的强度左右着当下的人们,知识和时间都不是完整的,或者说被新的网络化的生活习惯有意割裂,这使得一切都是零散的,即时性的,不成体系的,没有纵深关联的。一个微信上流传的帖子《长期接受碎片化的知识有什么弊端?》指出,大量碎片化的知识让我们的认知也变得碎片化,它们是所谓事实的集合而非逻辑的演绎,是简化了推演过程,将多路径转为单一路径的,不够严谨、全面的信息。“长此以往,会使我们的知识结构变成一张浮点图:孤零零的知识点漂浮在各个位置,却缺乏一个将它们有序串联起来的网络。”碎片化的知识当然与网络化的生存方式有关,但是此文认为更重要的还是思维意识层面的,一定要有意识地建立起自己的知识体系,弄通路径,产生关联。美国学者戴维·温伯格(David Weinberger)的《知识的边界》(Too Big To Know)一书充分分析了网络化时代带来的知识超载、注意力分散、记忆力衰退、长线思考停顿、观点大杂烩等种种困境,但作者认为,我们在面临知识的危机的同时也面临着一场划时代的知识的提升。知识的网络属性使得知识遍及到大众的各个层面,使得多方协作变得极其的便利和迅捷,而无限链接、丰富、开放,以及难以定决等性质还消解了旧有的层级化的制度体系,从而打开知识的新结构。

也许谈论知识的网络化的好坏,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话题,但是它作为一种现象已经不可回避。我们的青年艺术学子或艺术家也已经身处在这一时代之网当中,有意或无意地在创作上体现出了上述网络信息时代的些许特征。

    1.错置、组装与超现实

    图像与媒介合成组装的创作方式在近些年毕业创作中盛行不衰。一是各种符号、现成品的改装和嫁接,现代与传统,无机与有机,杂糅一处,充分体现了当今这个“混搭”“穿越”极为流行的时代的思维特征;一是对于熟悉形象的夸张、变形、转换质感、体态,以获得某种亦真亦幻的荒诞感,这似乎也映射了我们现今社会的某些心理和视觉征貌。各种信息碎片无时空界限的拼合所带来的认知体会,触发艺术家以一种混合式的结构塑形方式来组装知识和视觉,所有的元素剥离了它原本的语境被工具化地使用,以造成新的视觉奇观。尽管这样的方法极其简单,但是在景观化的表达场域中仍然行之有效。

    2.聚合体与“块茎”链接

    “聚合体”是指青年学生和艺术家中出现得越来越多的那种多元的、没有中心、无限蔓延的综合汇聚的创作方式。这样的创作方式呈现的既不是整一化的统一体,也不是对立的分裂结构,而是某种强调“根际”关系的网状之物。他们的图式经常没有所谓的主体,枝枝蔓蔓,错综复杂,阅读起来像是面对一幅古怪的地图,从哪来看起都可以,并且哪里都有惊奇。他们的作品经常是成组的,有时还不只是一种媒介,每一件都不一样,都可以单独成立,但是它们之间又相互链接,总体上共享一套方法论,只有系统地看,才能反映出其生成方式。

    3.机械与科学风

跨学科多方协作的便捷以及相关课程的设置使得不少毕业创作朝向了机械装置的方向,他们貌似以一个业余科学家的方式在工作,有的科学水准甚至不低。机械学、光学、电脑编程、医学解剖、生理实验等方面的知识被充分重视并借用过来,但他们并不是要探究科学的问题,其工作导向也与科学实验不一样。通过这些“无目的的”“古怪的”实验,他们所揭示的大都仍然是对于自身及社会的感知和心理体验。

4.身体与观测

    身体观测与探究其实可以作为上述第三类的一个部分,然而其比重在毕业创作中实在太大,已然成为一支夺目的力量。回顾国内关于身体的艺术史,我们知道,上世纪80年代受西方哲学思潮的影响,中国现代艺术中关于人的本能、欲念的表述显得非常突出。中国艺术家对这些命题的关注更多的是缘于挣脱社会环境和意识形态的约束以及张扬个体意志的集体诉求。90年代基于个体生存的身体体验和呈现,以及对人生存在及权力话语的深层思考,出现了一些展现身体极限的、引起广泛争议的例子。再到新世纪以来,关于消费时代的身体被塑形和建构的话题成为思想界、艺术界关心的热点。而在近些年的身体表达中,社会属性的探讨似乎不是主角,他们将研究方向聚焦到了身体本身的变化和内在结构、机能及与外界的关联上, 即由身体的外部走向了内部,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作“科学风”倾向的一种体现,同时,它还触及到艺术的边界问题。

    以上只是我在走读各院校毕业创作时的一些浮光掠影般的感受,他们的取向和种类颇多,难于归纳。但是我们还是能够从中看到艺术潮流对于学生们的鲜明影响,以及毕业展作为一个竞技场对于寻求视觉奇观的推升作用。每个青年个体似乎都有自己不同的视角和世界,他们是自足的个体,但是整体地看,他们又被包裹在同一个时代氛围当中,构成一个没有秩序、没有层级的集群结构。从这类青年艺术家创作的倾向到其个体特征呈现的方式,我们似乎看到某种“块茎”思维的体现与延展,它是对于秩序井然的树状体系的有意反叛,喻示着某种新的离散的生命力;还是沉浸于这一扁平化的时空架构的消极反应,体现出某种时代症结?这些置身网络时代的青年学子可以迅速累积海量的信息,并随手拈来组合到自己的艺术拼盘里,但是他们能否由此促成自己个体系统的建构,甚至以此对于整个艺术和社会系统提出自己的问题,这可能还是一个疑问。

    作为策展人,当我走近美术学院毕业创群体并试图归纳出若干特征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凭借一个管孔的器械(望远镜?)向着那原本有几分熟悉的星球窥视,希望看到另一副景象。这情形也让我想到了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放大》中的那个摄影师,他希望通过放大照片而得到某一确凿的证据,却最终陷入一片虚无。在这个网络化的“众声喧哗”的时代,每个人都希望也有可能放大自己的声音,观察者的观察实际上是另一重的放大,然而,我对窥视到的现象仍然心存疑惑,尤其对这些现象可能导向的方向仍然备感迷茫。

 


新视觉 OCAT 华·美术馆
混合式生产与作为窥视者的虚无
华·美术馆
2015-08-27 10:5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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