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的婚礼堪称豪华,在格兰云天摆了18桌自助流水席,云集了200多位社会各界的名流。这个数字其实不算什么,只不过在深圳这个冷漠的城市就显得比较夸张。捧场的宾客绝大部分都是女方刘英的亲友,CP的后援团显得势单力孤。10年前,他单枪匹马来到深圳,十年后,收获了200多位原本与他毫无瓜葛的亲友。粉饰一新的刘英忙着笑纳大家虚伪的恭贺和真诚的红包,在如潮的掌声中,我分明看到幸福的CP一脸落寞。
和我同桌的是中医院的一个护士团,一群年轻的风骚小娘们把一根香蕉塞到CP的裤裆里,咋咋呼呼要刘英表演“探囊取物”。我一看姑娘们如此奔放,有心调戏,借着酒性说了几句荤话。黎想气势汹汹地瞪了我几眼,撂下碗筷,招呼也不打,没等婚礼结束就离席而去。
我以为她只是使小性子,也没有太在意。等CP夫妇敬完酒,表达了一下“努力造人,早生贵子”的殷切期待就回家了。到家一看,黎想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满面冰霜。这是她发飙的前兆,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我预感有点不妙,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破绽,百思不得姐,只好一头扎进卫生间洗澡。洗完澡我试探着让黎想帮我找条内裤,她起初不理不睬,我喊了几遍,她冷冷地说,你自己不会找啊。被她这一呛,我心里一股邪火缓缓上涌,忽然有了主意。我酝酿了一下情绪,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光着身子湿淋淋冲进客厅,劈头一阵狂吼,“你发什么神经?老子得罪谁了?白天看客户脸色,晚上回家还得看你的脸色。不就喝点酒开个玩笑吗,怎么了,至于这样吗?”
这是我对付女人的心得,先发制人,当头棒喝,避实就虚,化简为繁。通常情况下,心里有鬼,气短三分。但你越是夹着尾巴,她就越怀疑,越抹越脏,越描越黑。这时候你不妨反其道而行之,越心虚胆怯越彪悍跋扈,大张旗鼓,理直气壮,作千古奇冤状,抽冷子再倒打一耙。一套组合拳下来,她基本就蒙圈了,傻乎乎不辩东西,心里琢磨以为自己错杀好人。果不其然,还没等我表演完,黎想就沉不住气了,眼泪缤纷地问,“你昨晚去哪出差了?”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装着不理她,没敢搭腔。忽然想起邵小陌的短信,心中一惊,借着穿衣服的时机在卧室悄悄打开手机,在已发送信息栏找到那条短信,上面写着:“亲爱的,我要出差,今晚不回家了。”
这个蠢材,我暗暗骂了一声邵小陌,编个借口都不会,晚上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出什么狗屁好差啊?
我定了定神,好在这个谎也不难圆,刚才一翻强势铺垫,黎想已经有些气短了,随便找个理由都顺理成章。我提高声调,是不是每件事都要向你汇报啊?我陪客户去惠州赌博了。说完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又加了一句,倒了血霉了,输了2万多。这招果然奏效,黎想的关注焦点立刻由作风问题转移到经济问题,要死了,怎么输这么多啊,公司给不给报啊?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里慢慢轻松下来。我太了解黎想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弱点。这个从98年开始认识,再到08年和我结婚的女孩,我们一起走过十年。我熟悉她的秉性,熟悉她的脾气,熟悉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我知道挠她哪个地方会痒痒,我清楚她什么时候会发飙,我晓得怎样的笑话会把她逗乐,怎样的生活会让她紧张。
黎想有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点,外强中干,发威时间最多持续24小时,超过24小时就电力不足,跟没事一样,该干嘛干嘛。我们大二那年,美国把南联盟大使馆给炸了,惹得中国人民群情激愤。当时全校的学生都跑去游行,游行到黄山路的时候,我和CP几个人心血来潮,冲进路边的麦当劳,把灯箱给砸了。我记得当时CP头上还缠着红布条,像个日本敢死队员,牛逼哄哄地说,回去告诉你们克林顿,如果不道歉,爷爷们就攻占白宫了。麦当劳的服务员大概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花容失色,立马就拨了110。结果我们几个人就被请进了派出所,好在都是爱国青年,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也没有处分,在派出所教育了一下午就放回来了。黎想知道这事以后,以为我被关进去了,急得两股眼泪滂沱直下,哭得差点咽气。后来见我大大咧咧没事人一样,气得一整天没理我。但是只过了一天,她又乖乖地帮我洗被子。事后他很认真的对我说,吴路,你这辈子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不许惹我生气;第二,不许让我担心……我心里一热,给了她一个无比真诚的吻……第三,不许喜欢别的女孩。
这三条是一辈子的承诺,但我一条都没做到。黎想总会记得一些过去的小细节,在快乐和伤感的日子一个人在日记里孤独地重温。而我常常觉得恍惚,彷佛一个不知道回头的迷路孩子,在生活的岔路上走了很远却浑然不知。
98年的中秋节,我约她去大蜀山,那是我们第一次比较正式的约会。我在女生宿舍楼下苦等了她半个小时。磨磨唧唧干什么呢?她的回答就像那天早上的阳光一样温暖人心,让我一下子就产生了娶她做妻子的冲动。黎想举着一袋矿泉水,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装水。”原来她早早就起了床,打好了开水,然后收集了全寝室的大小容器,把开水倒在里面散热,等变凉后,装满了4个空矿泉水瓶。我当时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继而暗暗下定决定,这么会过日子的姑娘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那时候老黎夫妇都还没退休,每月定期给她存1000元生活基金,平时隔三差五还打赏点小费。同学中,黎想算是个财力殷实的小财主。但她从不乱花钱,买衣服去城隍庙,出门坐公交,护肤用品也很简单,冬天抹大宝,夏天贴黄瓜。小日子过得条理清晰,主次分明。但是黎想在我身上花钱从不吝啬,她的财政盈余很大一部分都冲抵了我的烟草费,毕业前夕还帮我还了400块的巨额赌债。尽管心疼得直掉眼泪,嘴里一直嘟囔,干什么不好啊,打麻将有什么意思啊,还输这么多,但是掏钱的动作一点没有迟疑。我当时悲喜交织,羞愤横生,发下毒誓,以后一定要让她过上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破涕为笑的黎想温柔赞赏:“你放屁”。
然而理想中的糜烂生活总是离我很遥远。毕业后,黎想就回到了老家,老黎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资源,耗费毕生储备,终于让他的女儿在当地一所中学当了一名教师。我寒门出身,无依无靠。赖在合肥耗了一段时间,混得穷困潦倒,人神共愤。实在活不下去了,后来辗转联系上一位远在深圳的师兄,决定奔赴南方。
临行之前,我去了一趟黎想的学校。也许从此就天各一方了,我已经做好了和黎想分手的准备,只是觉得在分别之际,有必要去看看她。在那个安静的小城中学,在黎想单身宿舍的小床上,我紧紧拥抱着她,一生的未知和感慨都喷涌而出,我们接吻接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两头凶猛的小鲨鱼,互相噙着嘴唇,牙齿碰得叽咔乱响。黎想也很冲动,当我伸手去背后解她胸罩扣子的时候,她很配合地挺起胸脯,牙关紧咬,脸上的表情似笑似愁,透着一股傻乎乎的勇敢。
那是02年的夏天,宁静如水的中学校园,激情短暂,寂默长存,爱情和生活都一样前途未卜。我和黎想相拥而眠,时而畅想,时而惆怅,只是谁都不肯说出那句决绝的话。在那些轻飘飘的温暖中,总有一些快乐让你措手不及,举棋不定,之后又陷入绵绵不尽的忧伤。黎想说,你去吧,如果一年后你还没找到新的女朋友,那我就去深圳找你。
有时候女人的细心和敏感会让人惊叹。我并没有太在意那条蹩脚的短信,以为编个借口就可以瞒天过海,息事宁人。我没想到的是,那条短信,黎想不但一直留在手机上,而且还留在了心里。在离开深圳之前她翻出那条短信跟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邵小陌的事,只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吴路你知道吗,你从来没叫过我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