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CP的语调让人琢磨不透是安慰我还是幸灾乐祸。我说都是你造的孽,我本来混得风调雨顺,你偏半路上硬塞给我这么一个妖孽。中枪落马之后,我总在他面前抱怨。提起麻花,CP总是一幅大难不死劫后余生般的宽宏神态,麻花这姑娘,就是太聪明,心眼多了点,其实人倒是不坏。我连呸了几口,这还不叫坏,再坏都没法维修只能报废了。CP摇摇头说,不是我偏心,你这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看见麻花的坏,看不见老康的狠。你以为你仗着一点业绩,拍得一手马屁,就能混成老板的心腹?就能深得信任受人倚重?岂不知信任就是冒险,倚重就是威胁。老盯着人家屁股底下的位置,怎能让人安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御前侍卫还分带刀和不带刀的呢!牛逼的猎手都不用自己开枪,扔一根骨头,你们这些鹰犬自己就互相干上了。Bill刘不就是先例嘛?
CP的话是难听了点,不过细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有时候你不得不叹服一个在男女问题上无比二逼的青年在人情世故方面竟能如此洞若观火。
婚后的老康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在得病方面毫无建树。对我的问题,他的重视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高。休完婚假后的第一天上班,老康就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办公室,既不看我,也不说话,指关节在桌面上敲得砰砰响。我心里反而平静了,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毕竟是老板,气度就是不一样,跟我摊牌的时候也是一副治病救人的口吻,先是无比理解地大谈了一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训,然后话锋一转,痛惜我鼠目寸光自毁前程,之后表示自己虽然爱才,奈何事关重大影响深远,自己也爱莫能助。最后代表公司向我沉痛宣布了三条处理意见:一、退还侵占的装修款项;二、扣除该季度和年终奖金;三、取消总经理候选人资格,保留职位,降级使用,所持客户改由麻花全面负责。这三条招招见血,我顿时萎得像根油焖茄子。老康还假模假式地问我对此有什么意见?妈的,这好比把你强奸了还意犹未尽地问你爽不爽。我说前两条我都没意见,是我自作自受,第三条恕难从命,总经理我是不敢奢望了,但是接受麻花的领导,在她手底下工作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你还不如干脆把我炒了。老康摸了摸下巴表示理解,翻了翻白眼略思片刻,说要不这么着,安雅已经向公司提出辞职了,海口那边没人接手,我想反正那边工作你也熟,要不你就去接替她如何?我脑子乱哄哄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决定,老康很体贴地让我先考虑考虑。
准备了大半年的前戏,临了自己没爽到不说,还让人给爆了菊。眼见别人高潮迭起,欲死欲仙,自己连个手枪靶子都没有。这事要写成剧本,莎士比亚看了都叹气。我心中凄惶,走在路上如丧家之犬,英雄末路,问天自诘,票一段京剧唱词,恰如《林冲夜奔》:“……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疾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良夜迢迢,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实指望,封侯万里班超,到如今、做了叛国黄巾、背主黄巢……”唉——呀——呀,苦杀某也!
胸中郁闷,打了个电话想叫CP出来喝酒,半天才接通,电话里枪炮齐鸣,中间透出CP明显挤压过的男低音,正看电影呢,《让子弹飞》。飞你大爷,出来喝酒啊,我骂了一声。CP说不行啊,陪老婆一起看呢。我颓然地挂了电话,脑袋里嗡嗡作响,木然地握着方向盘,居然习惯性地开回了家。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就像无人镇守的边塞驿站,凉飕飕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我打开冰箱,上下翻了翻,也没发现一点余粮。只有那瓶没开封的干红孤零零的立在餐桌上,我也懒得用杯子,起开塞子就直接对瓶吹。
电视里正循环播放着一条丰胸产品广告,一性感妖妇正大张旗鼓捶胸顿足地现身说法。我酒劲正浓,忽然内心一阵涌动。蹲在门缝边缘找了找,果然发现一张小卡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是个女声,警惕地问我找谁。我说找一个上门按摩的,接线生问清了地址之后,十分热情地给我介绍了数款产品,声称款款都是今年新上市的品种。我选了一个川籍辣妹。十几分后,该辣妹就嫣然驾到,模样比我想象中的要逊色,好在年纪尚轻,胸前沉重。我指了指卫生间说,去洗洗,把脸上的妆也洗了。川妹子嘟囔着极不情愿地说,人家画了好久呢。我说是,你要不画好久我还不让你洗呢。这姑娘效率很高,在卫生间随便浇了一下,就裹着浴巾出来了。那条浴巾是黎想平时专用的,我都不敢僭越。我皱了皱眉说,还穿什么浴巾,赶紧给我脱了。她还以为我跟她调情,飞了我一眼说,干吗这么急啊,水还没干呢,说完解下浴巾在身上胡乱抹起来。我心头一阵腻歪,劈手夺下浴巾,说这不是你用的。小姑娘一愣,随即鄙夷地撅了撅嘴说,气西,用个浴巾怎么了?说完自己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主卧室,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我大为光火,伸手把她拽起来丢到沙发上,厉声责问,你们公司有没有教过你们,不要随便动客户家里的东西?她也火了,赤条条地跳了起来,不就是打炮吗,不躺在床上怎么打?嫌我脏你还叫小姐干吗,去干你老婆啊!老子气得连打了几个酒嗝,兴致全无,胡乱抓起她的衣服丢到她身上,叫她赶紧穿衣服滚蛋。小妹到底见过世面,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伸出一只手说,虽然你没干,但是上门费还是要付。我掏出一张百元钞速速打发她走人了事。
胸中郁郁不快,点上一支烟猛抽了几口,突然一阵恶心,我冲进卫生间,张口稀里哗啦地吐了一马桶,胃里没内容,酒从鼻孔里呛出来,涕泪横流。我胡乱抹了一把,浑身乏力地爬到床上,身上一阵阵发冷。床头对面的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黎想一袭白纱,微微靠在我的肩头,唇红齿白,面对镜头,笑得无比动人。
我摸出手机,按照老黎给的新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里嘟了几声,随即无声无息。我不甘心,又拨了几遍,每次都被干净利落地挂断。我又痛又气,发了一条语气生硬的短信:要是想离婚也得办个手续吧,你这样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啊?许久,黎想回了一条长文:婚姻曾经是我最美好的梦想,现在梦想已经死了,我不想连个全尸都不留。离不离婚对我都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打算再结婚,如果你要再婚,到时候给我打个招呼就可以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和预料中的一样,冬天到来的时候,老康终于闪亮登上了副总裁的宝座,主管全公司业务。唯一不同的是,他仍旧兼任华南分公司总经理,工作地点也没有变动,依然base在华南。总部给出的解释是华南近期人事波动很大,需要老康坐镇维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麻花也被擢升为华南客户群总监,这已然是华南公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总部在升职邮件里给她开出的评语是“积极拓展”,我心想,如果换成“积极脱展”可能更中肯一些。连Evan这样的小卒都一跃而起为客户总监,和我平起平坐,不免让人平添几分河西河东的感慨。这些虽是情理之外不过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此刻我已经毫无斗志,既没有筹码也没有心情去计较了。
刚买了车,卡里的现金存款只剩6万多,还有20万在股市里套了一年了,没办法,只能忍痛割肉。周末把那辆凯悦开到二手市场,磨破了一张铁嘴,好歹卖了几万块钱,这样勉强凑了30万。退还装修款总共需要45万,我哭丧着脸跟老康说,我就差砸锅卖铁了,暂时只能凑这么多,剩下的容我以后慢慢还吧。老康十分慈祥地点点头,好说好说,然后给了我一个账号。我一看是老康的私人账号,有些纳闷,欲言又止。老康含糊其词地解释说,这笔款会计不好做账,暂时先打到他的账上,以后充当公司机动奖金。我心里豁然明白了,这是要私吞啊。难怪老康对我这么仁慈,按理说,我的罪行比bill刘更重,bill是黑客户的钱,而我是黑公司的钱,参照bill刘的处理方式,对我更应该一炒为快才对。老康留下我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捞回这45万,当然不是替公司,而是替他自己。
小流氓栽大流氓手里,我也无话可说。本想立刻挂印走人,转念一想,依我现在这种半颓废的状态,暂时也不可能有什么更好的机会。想一想还是忍辱偷生,听老康的建议去海南吧。其实你不能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恰当的安排,海口虽说是个清水衙门,整个办事处连判官带衙役算上扫地的阿姨总人数连一个巴掌都掰不完,服务的还都是一些穷得叮当响的鸡贼客户。但至少可以暂时离开深圳这个伤心之地,就当是去度假散心了吧。
办公室里,老康正跟麻花交头接耳望闻问切,一听我的决定,很是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你就当戴罪立功,卧薪尝胆,东山再起,来日方长嘛!我心说有没有来日还不知道呢,方长个鸡巴,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说,希望两位领导日后多多关照,扶危济困,救我于水火。麻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
人未走,茶就凉。不知道是故意刺激我还是另有安排,老康还让我腾笼换鸟,给新上任的麻花总监腾出办公室。其实这完全可以等到我走以后再处理,侮人不过如此。年轻气盛的时候,我曾立有两大原则:不朝弱者施暴,不向权贵低头。如今为了一口淡饭,我可以把脑袋插到裤裆里。
我指着办工桌上的那个根雕造型的烟灰缸对麻花说,这是我在马来西亚买的,留给许总监做个纪念吧。麻花把玩着那个烟灰缸,点着一根烟,浓浓地喷出一口。叹了口气说,吴路,我其实很感激你把我带进这个公司,带我进入这个行业。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也用不着看不起我,虾有虾路鳖有鳖路,你横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别人也有蹦跶的一天,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有些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我说是,您就尽情蹦跶吧,我很快就会在你面前消失的。
麻花见我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上次Evan写信弹劾你,其实我本来不想签字,是别人让我签的。我说我知道,bill刘这鸟人搞的鬼。麻花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是康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