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esigner's Designer专栏简介:
设计师们的心里都有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 (又或许只有一两个) 布满了对他们设计路上曾有启发或影响的名字。
名单上的人也许家喻户晓, 又或名不见经传。他们也许没有追求过世界定义的成功,但却活出了波澜壮阔的人生。他们的作品与人生的哲学,都紧紧地抓住了那些梦想着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人们的心。
有时侯人生不一定会像一出电影一样,风格从一而终,而更有可能开始有如少女漫画,忽然画风一变,变得如韦斯·安德森的剧本一般热血荒诞,或是村上春树的小说一般扑朔迷离,最后也许变成猜不透结局的黑色幽默。毕竟有句英语老谚语, “人生往往比虚幻故事更玄妙”。而克劳德‧卡恩(Claude Cahun)正是证明人生走向比小说更迂回曲折的范本。但是话先说在前头,假如有编剧敢照着她的人生去写剧本,大概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写成《大鱼》般的奇幻电影,要不就稳稳地拿下金酸莓奖。
先来看看少女漫画的大纲吧:带着浪漫名字的露丝云妮(Lucy Renee Mathilde Schwob)于1894年秋高气爽的一天诞生于法国北部尼特的文学世家。犹太裔的露丝在家人的呵护下健康成长,直到四岁的某一天,她温柔的母亲因精神状态不稳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从此露丝交由奶奶照顾,也因如此,日后她赐予自己新身份时,取用了奶奶家姓。
起初在家乡尼特上学的她,因为犹太裔的身份,在学校受到了种种的揶揄与欺凌,不得不转学到邻近法国边境的英属群岛泽西岛继续学业,因此她对英国产生了一种归属感,更成长为一个精通英、法两种语言的文学少女,两种语言的作品影响着她逐渐开始建立的世界观。
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再度回归家乡,幸运地遇见了守护她一生爱情、志趣相投的“另一个自己”(une alter Moi)、她的灵魂伴侣、后来在奇妙的缘份之下变成她继妹的苏姗·马荷比(Suzanne Malherbe)。
在那个年代,两个女孩子谈恋爱还是相当有冲击性的,更甚的是露丝云妮己离婚的父亲不知道二人已成为情侣,迎娶了苏姗的母亲,两人突然被变成继姊妹。本来就已经是禁断之恋,谁想得到人生编剧还不怕庸俗,硬是要再加强戏剧性,让她俩的关系成了禁断之恋二次方。
就如韦斯·安德森的电影一样,在如此荒诞的情况之下,不太能接受现况的两人决定远走高飞。两人在此之前已以几个不同的笔名,共同发表了好几篇小说与插画。她们先是一起搬离父母的家里,搬到了尼特的一个小单位。在两人的小天地里,露丝与苏姗开始改变自己的面貌——由发型閞始。虽说当时二十年代时髦女郎的俏丽自由短发风格渐渐流行,但是她们的改造跟流行没有一丝关系,露丝把她女性化的长发剃掉,让自己的外表变得犹如囚犯,用外表率先抛开世俗的眼光。
二人搬到巴黎后,露丝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克劳德‧卡恩(Claude Cahun),而苏姗则改名为马塞尔·穆尔(Marcel Moore),两个都是可男可女的中性名字。有着对方的鼓励,她们更勇敢地去挑战社会规则,开始不受限于社会赋予自己的女性身份,由外表开始脱离既有框架。作为变装家,他开始创造许多高度人工化、忽男忽女或是雌雄同体的角色。从此时开始克劳德开始了用相机自拍或委托他人记录下自己的种种变装创作,像是日记般,私密地纪录着他的自我探索过程。
克劳德到巴黎后进入第一学府索邦(Sorbonne)大学就读,同时亦在巴黎各个艺术家、思想家聚集的书店与咖啡馆里流连,有趣的灵魂和超级个性的外表,使得他们逐渐在巴黎的前卫圈子里变得无人不晓。
克劳德与穆尔组成了实验性剧团,穆尔日渐成长为成熟的舞台设计家,而克劳德则得以用演员身份进行更多角色扮演试验,并以作家的身份推出了一些著作,例如《女主角们》(Heroines),一本以女性角度出发的独白本,用嘲讽的角度重新描写历史与文学里有名女性的思想过程与经历的有趣读本。 (假如你有看过《恐怖的格林童话》,故事的走向有点类似)。
当然在文学上他也有与最亲密的伴侣穆尔持续合作,共同出版了精致的写真诗集,《无效的忏悔》(Aveue non avenus)。㝍真诗集中记录了克劳德极少数在他生前公开出版的自拍像,蒙太奇,以及他对于流动性别的种种看法:“来重新洗牌试试。到底怎样界定男性化?怎么算是女性化?”
在三十年代初期,他们加入了左派政治团体的活动,结识了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受邀加入了超现实主义派的圈子。虽然在历史书上并没有清晰的记载,但除了那些男艺术家的妻子/缪斯以外,克劳德与马素是唯二两个出生性别为女性的成员。超现实主义的小圈子对他们又爱又恨——虽说他们的思想比那时的一般男性已算开明,但作为一个男性为主的俱乐部,超现实主义对女性的看法多为一个艺术的载体、缪斯,而非创造者、艺术家。
但是由于变装以及同性恋,克劳德从不被男性超现实主义者视为缪斯。虽然在三十年代才加入超现实主义艺术创作团体,但在1920年就开始创作自拍像、以此探索对同性恋的欲望与认同的他,算是唯一一个在文艺创作黄金时期的二十年代就开始产出代表作的女性超现实主义艺术家。
他的作品所表现的内容与男性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同样是以探讨性欲为创作的主轴,但是同性恋情欲的探索与讨论从未出现在男性超现实主义者的作品内,甚至可以他们大都有一点恐同心态。而克劳德的作品,复杂含糊得像村上春树的小说,对于性别总是没有明确的投射角度——穿男装之时,从不过于阳刚,又不会带着女性的影子;穿女装时,也不太阴柔娇艳。用今天的词汇来说,就是性别酷儿(non binary)的表表表表表者。不管是什么造型,克劳德的身份都是浮动的,不能被现有名词去界定。
到后期,假若遇见了造型独特、总是剃着光头、又带着女伴的克劳德,布勒东都会似舞台喜剧演员般戏剧地退场。矛盾的是,在同期,他也曾经赞扬过说:“(克劳德是)我们的时代中最好奇的灵魂。”在抗拒与吸引之中挣扎的布勒东,也许亦是克劳德一直探讨的多种身份的一个极佳例子,“我是他者,亦总有多元的身份。”(Je est un autre - un multiple toujours. )
保持政治活跃的他们对巴黎日渐恶化的政治环境深感忧虑,于是在1937年一气搬到他们以往的度假地,泽西岛。虽然仍保持自拍的习惯,但是他们对向外界发表作品似乎失去兴趣。除了寥寥几个挚友之外,他们切断了一切与巴黎的来往。在这无人知晓他们过去的这个小岛上,岛民都单纯地认为他们俩就是两个单身的中年姊妹花。
但是个纯朴的小岛才是克劳德人生如间谍电影桥段般开展的舞台。
1940年德意志军入侵泽西岛在内的海峡群岛,在岛上别的犹太人都慌忙逃走之际,有着犹太裔身份的克劳德几度考虑之后决意留守。俩人将以往艺术创作的精力转移到非暴力、富有娱乐性的抗战工作上。
得知大部分在岛上驻守的敌国年轻士兵都不是纳粹主义者后,他们觉得有可能可以煽动他们反抗长官。于是表面上是中年姊妹花、内里是颠覆传统的同性伴侣的两人,开始了一系列的抗战运动。
在德语极流利的穆尔的協助下,克劳德创作出了另一个角色-一个匿名、反纳粹的德军长官。以他的名义散发反纳粹宣传单张、报纸、英国BBC的抗战广播等等……利用那人畜无害的中年太太外表,他们得以潜入士官们日常会去的咖啡厅、商店、甚至是放置在路旁的军车内散布抗战资料。小至在香烟的包装纸、大衣的内袋放宣传单张,大至在德军的坟墓上以抗战为元素进行设计,甚至给东欧的集中营偷渡食物这种大型计划,他们都有涉猎。
他们的抗战运动四年后才被德军发现。岛上大部分人其实都知道克劳德是犹太人,但由始至终他们都被岛民守护着,没有一个人为了自保而去告发他们。在被抓之后,俩人尝试服毒自杀但并未成功。被判了死刑的两人一直被盘问,因为纳粹军根本不愿意相信那四年不断的大型抗战工作的幕后主脑就只有这两个不起眼的中年姊妹。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因为有姊妹身份的掩饰,他们的伴侣身份从未被发现。在等候行刑的日子里两人被分开囚禁,担心穆尔的克劳德甚至自己透露犹太裔的身份,把一切归咎于自己,尝å试让他们释放穆尔。此举未成,但两人找到了其他的囚犯去帮他们传话,继续于狱内筹备抗战运动。热诚的坚持感动了同囚们,对两人既同情又敬佩。
他们死刑执行的日期始终没有来临,德军战败,两人得到释放。但由于在狱中受到诸种不人道对待,克劳德于九个月后逝世,穆尔孤零零地活到1972年,在体弱多病的状况下,自行结束了生命。
他们两人一直被历史忘记,直到80年代,酷儿文化研究兴起再被淡淡地偶尔想起。而这可能也是他想要的——他一生都在奋力抗拒被#标签:“作家”、“女人”、“女同性恋”等,对他来说,都只是片面的名词,根本不足够去表达一个人的多面性与复杂性。
“在这张面具下,是另一张面具。我永远没法把这些面具都全部摘下。”面具下是他,是她,是真实也是虛幻;是他人也是自身,说不定也是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