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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华强北嘉华外贸市场的中心街中,有一处八平方米的小地儿,专卖些店主亲自挑选的CD和书。左边是卖内衣的,右边是卖袜子的,这间店就在如此野生的夹缝环境中,在喧闹嘈杂的嬉笑叫卖中,在鱼龙混杂的人来人往中,混了下来。
它的名字叫“旧天堂”。2011年,他们搬到了华侨城创意园北区,拥有了两百余平方米的空间,一半书店搭着一半咖啡吧,以独到的品味与审美,在深圳艺文圈占下一席之地。
眼前的这位理着板寸头戴着黑框眼镜,常年T恤裤衩大凉拖的中年男子,是旧天堂的主理人,名叫涂飞,人唤“阿飞”。自称“湘西土锤、旧天堂书店书僮、《行走的耳朵》节目组临时工,也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
2012年,阿飞又与搭档滕斐在华侨城创意园的支持下,于书店隔壁收拾出了一处艺文空间,名字随性地取了落脚点的牌号,B10现场。如今被乐迷称作最牛逼,却也最有个性的明天音乐节,就在这里发生。
他的故事同他这个人的性格一般矛盾,充满了误打误撞因缘巧合却也明白“我们终将要灭亡”,“喜欢业余的感觉”却与团队打造出全国乐迷心中排名颇靠前的B10现场,没有加油添醋的鸡汤却也不时抚慰着在座的每一位心底“能不上班就不上班”的咸鱼梦想。
「我们从来不娱乐受众」
2018年5月19日,日本第一代前卫音乐教母、57岁的少女户川纯,身着洛丽塔裙装在明天音乐节完成了自己的海外首演。腰部受伤的她多数时间只能坐在椅子上,用已经不再年轻的声音,时而低吟时而嘶吼,为观众带来自己三十多年前的歌。
几百人的场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台下的乐迷与控台上的调音师、灯光师,早已控制不住情绪,摇摆、喊叫、卖力鼓掌,而后纷纷任自己哭成整个泪人儿。
20180519 明天音乐节户川纯专场的现场观众 摄影:@方纯洁
很难想象如此被列入“有生之年”系列的演出,仍坚持着良心、低廉的票价,但这却是阿飞与团队反复斟酌的结果。“我们想活长一点,实际上就没有想过一锤子买卖。”他们抱持着乐迷的心态出发,以外地学生的出行与住宿为考量限制,最终对于现场人数与氛围的精细考量与把控,都体现在了票价与票量上。“我们希望获得最大限度的共鸣,这种感觉很重要。”阿飞说道。
这场年年有惊喜的音乐节,就在室内场地,每晚二至三场演出,同时周末开设讲座与放映。它逐渐成为了乐迷们对整个五月的一份期待,而“明天见”早已挂在嘴边,是一句默契暗号。明天节的筹办,实是团队价值观的外现,不考虑观众想看什么,也管不着观众想看什么,只排自己喜欢的先锋音乐,所幸得到了华侨城创意文化园的赏识与支持。
20180518 迪斯科女皇张蔷在明天音乐节 摄影:@方纯洁
说起自己的价值观,“难讲。有别人形容过,就是不给你好好搞”。团队在编排节目时刻意安排着冲撞与反差,像是一种“使坏”地强制体验。买了单日票的朋友看过喜欢的第一场,便顺带看了第二场。“他觉得有一种东西抓住了他,他说不出来。他也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但他就觉得不舒服。”阿飞说,“平时我们审美的惯性就是去看我们喜欢的,去看我们认可的,这个环境给他一次机会。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很难形容的,每每无以言表的。有一些演出不在观众的审美经验之内,但他们试图理解它,这本身就是一种美学态度与艺术精神。”
作为以传达理念的必备环节(虽然很多人直接跳过不看),不难发现,今年明天节的“策划人的话”,简短了很多,却多了些许未来科技的意味。阿飞笑称,其实想写成科幻的微小说体,可开头偏偏漏了一句“一百年后”。如此看来,贯穿全文的时空投射也顺理成章。
他的文字中藏着创作者于周遭的细腻感知,可在日常工作上,却始终抱持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愣”劲儿。“明天节以前都是亏损状态,去年开始有持平的迹象,今年肯定会更好,我觉得。”
团队依着自己刁钻的口味定节目,只要所需花费不超出预算40%,他们就着手去办。而节目完全敲定下来之后,音乐家安全如期来到现场,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至于他们怎么来到现场,搞丢护照、订错机票或是发生其他岔子,中途花了多少钱,对阿飞来说,都不是钱,一定要花掉。在他眼里,所有的亏损,都是对下一年的投资。
今年即将登上明天音乐节的德国“酸泡菜”摇滚传奇Guru Guru,期待!
场地方如此费财又费力,自是赢得了乐迷、业界与音乐人的好口碑,毕竟商业与口碑,本身就难兼得。去年户川纯愿意办护照出国演出,与听了闺蜜Phew的安利不无关系。作为前年嘉宾的Phew姨,表示还想再来明天节,不是演出,而是做回乐迷享受气氛。纯姨感受到主办方的诚意,也明白他们对制作的要求,便点头了。如此例子比比皆是,好的口碑帮助音乐节在各个群体的圈子中迅速传播。
当好奇一百年后的明天节身上,是否依然会带有阿飞个人的气质时,他却说:“我们做了第十年的时候,可能有更多好玩的事情出现——这时候我们就应该垮掉,去欣赏比我们更好的人做的更美好的事情。”
不是成功的商人,
也不是专业的老板
旧天堂书店,名字中的“旧”,是“叙旧”的本意,包含一种相互的认可。02年阿飞还在街边摆地摊卖打口碟时,便有了这个名字,没什么旧书旧唱片的意思,只是代表新朋旧友们聚会的地方。
旧天堂书店正门 摄影:西门@TOPYS
走进旧天堂,两百平方米的空间内,被整柜的书、唱片、阿飞捡回来的各式各样有故事的“垃圾”,塞得满满当当,俨然一处主理人的私房会客厅。周日晚上路过,没准还能遇见收音机咿呀外放着阿飞客座主持的电台节目,《行走的耳朵》。
往往从一间书店的推荐架子上,就能窥见整体的选书品味。书店选书主要由合伙人之一的介词负责,常有不少冷门、甚至绝版的书籍出现,用6年前豆瓣网友的话来说就是,“不合拍的书,再畅销也进不了旧天堂”,如今仍是。另一头的唱片区,由阿飞与负责同事共同挑选,标准很简单,只要让飞哥能赚回买唱片的钱就行。
旧天堂书店的店宠“面条”与飞哥 ©️旧天堂书店
这里没有过分的寒暄。没有人上来主动招呼、没有人问你需要什么,他们只是专心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整理、收银、或是在一边放唱片。当拿着选好的唱片去收银台时,店员或许会与你搭话:“你为什么不买他们团的另一张精选集?那个更好听一点。”
他们故意保持着距离,但随时都愿意为顾客做点什么。从音乐节到书店,这样的气质一脉相通,“我们心里都知道对方的好,但不一定非得说出来不可。”
说旧天堂是一处满溢正好人情味的精神核心,亦不为过。可能初次相逢,却同老友一般,心照不宣。
朋友曾在书店工作,她遇见过一位女中学生,来这儿找福柯的《疯癫与文明》,而书店只有《古典时代疯狂史》,是前者的法文版全译本。她在这位女孩儿身上,看见了曾经奔波找书的自己。“我们高中时会在旧天堂开读书会,两期之后就没下文了,过去这帮朋友也聚不到一块儿了。”她回忆道。
据阿飞观察,来店的顾客大部分是喜欢书、喜欢艺术的人,同时觉得这里值得支持。“他们知道我们的局限,也知道我们美好的部分。”
音乐节结束后,音乐家们凭意愿来书店即兴演出到深夜。图为2018明天音乐节期间,KRAUTWERK+仁科+小河在书店即兴。 摄影:许益铭
互联网发展、实体书式微,这是行业带来的危机对于每间书店来说,都是挑战。有人问过,这样的独立书店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主理人却表示:“‘坚持’这两个字对我们没有意义。与其说坚持,不如说乐此不疲。”
而另一方面,得益于互联网使得书店本身被快速传播,被更多人了解,这是获利的部分。在旧天堂,有些顾客很帮衬,他们愿意来这儿买一本书,与店员闲聊,聊音乐、文学、哲学,享受除了买书之外,这处空间带给自己的附加值。同时团队也需要更多的活动、沙龙、分享会、甚至独立出版,以增强客群的凝聚力。
“书店塑料人”系列活动:每个月第一个周二晚上的旧天堂黑胶音乐放送会,如今已不仅限于黑胶。
阿飞坦言自己不是一位很好的CEO,对于书店与B10,甚少规划未来。不做连锁与扩张,只是因为自己的精力和事业都没到那个份上。这位明天有饭吃就绝不会考虑后天的生意人,买书买唱片,只要有钱才不管。很冲动,很随意,却很真性情。“不要被拔高,也不要被踩低,舒舒服服的,尽量比同行活得久一点。要撑到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变成谎言,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变成肥皂泡,当它‘嘭’地一下,我们发现自己还活着——哇这种感觉太牛逼了,就是我们要追求的。”
为了迎接这个“兵荒马乱”的五月,B10现场后台贴上了“莫生气”标语海报。 ©️B10Live
这位同事口中“焦虑而臭屁的好心人”,给员工的工作要求莫过于:开心工作最重要。如果不开心,宁可为其介绍别的工作。只要员工开心了,良性循环,他们做的事情也会让大家开心——“音乐家看到渴望的眼睛、挑战的眼神与许多乐迷,他开心。他一开心就不会和你讲太多商业的东西,因为他觉得在这里能得到他想要的;乐迷也觉得票价合适、音乐家表演精彩,主办方挺亲民的,开心;我们的赞助商华侨城创意文化园,觉得这个艺术活动很好,看得出我们的努力,也开心。这是我们的基本要求,也是持久的要求。基于这样的共识,每个环节的人才能做到匹配,这是好玩。”
此外还有一条:永远不能说自己好,因为这是不存在的。
他与团队的关系,同家人一样,相互都愿意为对方适当地付出。员工定自己的休息时间,甚至是定薪水,没什么奖惩制度。也有专业的朋友同阿飞分析过:你不行,公司管理太松散,不专业。但他却认为,这是最适合短时间内把大家联合在一起的政策。
在主理人眼中,书店、B10甚至他个人,所要表达的价值观与美学,都是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的。“我们并不羞于穿一件很多补丁的衣服在街上走。关键是,它是我们喜欢的衣服,这非常重要。对我们来说,这种价值观几乎将会贯彻我们的一生,我很喜欢。”
「我们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狂热」
2000年,阿飞扔了一千盘磁带,带着一百张CD,一个背包一把琴,从长沙来到深圳。因为朋友说,这里需要干活的乐队,跑场子可以挣点钱。“最终没有才华”,总是看着月亮捡便士,便也不再玩乐队。却遇到非典,就干脆在深圳这座城市待了下来。
苦于没有生活来源,和朋友去东门卖毛衣、卖围巾,去华强北摆地摊,都做过,却不适合。却被朋友一句“你家里就剩下唱片和书,为什么不搞这个?”给点醒了。也是因为这么一句话,才有了如今旧天堂的前身,华强北那块拥挤的小地方。
华强北时期的旧天堂,招牌是由草绳编的,门口还有张供人歇息的小凳子,与周边环境形成某种冲突美。摄影:阿瓜
“我的性格有时候就是被命运推着走,懒于改变、不愿意改变,也没有雄心壮志。”他自嘲自己是个怪人,也没多高尚。“我们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狂热。可能所有痴迷于某种事情的人都会这样,他的生活方式影响到他的工作了,是一种性格的结果,一种自然的选择。”
也就是在华强北这个摊上,深圳电台的刘倩来找音乐,向阿飞发出以嘉宾身份参与电台节目的邀请。想到有夹杂私货宣传演出的机会,他便答应了。
当时出于对民族音乐狂热的喜爱,便将节目名定为“行走的耳朵”,一晃眼十多年过去,这档非主流节目在这个速食化、碎片化的时代,竟也存活了下来,同时慢慢地加入两人自己的私人口味,这名字倒显得有些过分文艺了。阿飞透露,如果有最后一期节目,就是他们所有错误的合集,比如口误、名字说错了、专辑说错了、张冠李戴的,把它们剪出来。于他俩,这是告别听众时最棒的礼物。
阿飞与刘倩后又搭档参与2018年“电台复活节”直播间,图为阿飞在撒哈拉24小时电台 ©️电台复活节
回看《行走的耳朵》也好,旧天堂也罢,或是例如周云蓬、马木尔、小河等等音乐人,“朋友”这个词,在阿飞的故事里,从来不曾缺席。但对他而言,“该碰撞的时候碰撞,该付出的时候付出,该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一个人待着。”——保持距离,便是他的交友之道。
别人也觉得这个人奇怪,当付出的热情与收到的回应不对等时,就有人误解、有人离开。他不解释,埋头摆弄出租屋里那一堆又一堆纸盒的唱片。不喜欢被归类,不喜欢被定义,专心当着某一群人里面的怪人,捡别人眼里毫无价值的破烂儿收藏。
对他来说意义深刻的收藏品,是一台80年代绿皮火车播音室里的卡式磁带录音座,这台毫无用处的机器现在可能已经转不动了。铁路子弟出身的阿飞,从小就在列车上颠簸,不停地转学。小时候看得最多的,便是窗户外面的山峦村庄小城镇。半夜两三点钟,五六岁的男孩就一动不动盯着窗子,在穿过黑压压的丛林后,会突然遇见远处低矮的楼房中,那一点微弱的、像小蜡烛般的灯火。“我当时就想,那下面肯定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孩在写字,或者他也在往外面看。我的童年充斥着大量这样的感觉。”
于是,列车上的声音、播音员的声音、正在播放的卡带、清晨叫醒旅客的曲子,对他来说,都意义非凡。
阿飞的出租屋一角,他表示:只要一分钟,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阿飞
自诩“永远都是异乡人”的阿飞,精神上认可的故乡湘西,不过也是停泊中的一处落脚。性格中的不安全感促使他对许多事物的反复思考。就连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吃饭,都要观察身边有些什么样的人,打起来该往哪里跑、出了事要从哪里抄起一样什么东西,利用十秒钟,把这些事情全部考虑周到,再坐下来想吃些什么。
从不考虑太多他人想法的阿飞,戏称自己是“天然的杠精”,总选择那杯最小的特浓咖啡,即使店员热情推荐层出不穷的新品;总着迷于错误的事物,哪怕年轻时候读过的尼采、萨特或六便士,它们都是现代人眼里差三错四的译本——但用错误的方法进行阅读,反倒会促进对其正确内涵的探索与思考。
如果不再经营书店与B10,他可能会选择做回一个真正单纯的乐迷,享受别人家的音乐节与演出,享受被服务的感觉,享受跟优秀的音乐家、策划人、场地、音乐节沟通的感觉。
每天凌晨四五点入睡,十点自然醒来,吃过午饭后一点钟到书店,而后去B10。晚上回到家,午夜的时候一个人待着,没有微信与电话打搅、没有房租水电的压力、没有城市噪音的烦扰,带着工作进入富足的世界,在五个小时内听音乐、写东西,然后睡觉,周而复始。
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中打进他曾经的乐队名字,按下回车——弹出来的不过是些后来的同名乐队、或是些近二十年前的琐碎新闻,寻不到音频与视频,只有一段歌词有些意思:“昨天我丢失了青春的脚步/昨天我挥霍了整个夏天/那一个骄傲的歌手正在失眠”。
那时候的阿飞可能没想过,如今这位骄傲的歌手,已然从当年腼腆害羞的乐队主唱长成了妙语连珠的虬髯大汉,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十秒钟之内睡着。
采访撰文/活腻@TOPYS
头图设计/Meiling@TOPYS
采访地点/深圳 旧天堂书店
敲黑板!第六届明天音乐节将于本周五开始,风里雨里明天等你。
时间:2019年5月17日-19日
地点:深圳市华侨城创意文化园北区C2栋北侧 B10现场
演出阵容:0517 ASIQ NARGILE (GE) | BYETONE (DE) | MERZBOW (JP) | 0518 GUDRUN GUT (DE) | 马木尔 MAMER (CN) | 高円寺百景 KOENJIHYAKKEI (JP) | 0519 丰江舟 FENG JIANGZHOU (CN) | GURU GURU (DE)
费用:预售180元,现场230元,套票500元(已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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