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宇:收集声音这件事,为旅行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

李星宇:声音收集者,独立音乐人,音乐制作人,声学空间设计师,因2016年众筹去亚马逊作声音旅行被大家所熟知。在他看来,所有的声音都是平等的,而他一直都在寻找着的,其实是这些声音之于自己内心的回响。


 


 

一边旅行,一边录音,其实始于星宇的职业习惯。十多年前国外签证还不是那么容易申请,从中国传媒大学录音工程专业毕业的星宇,对这些稍纵即逝的有趣事物萌生了留念的欲望,便用手边的设备将它们尽可能地记录下来。


 

那时候他去澳大利亚,傍晚时分来到墨尔本的菲利浦岛,遇见了成群结队的企鹅归巢。公企鹅捕猎下班回来,带着一整天的战利品,窝里的母企鹅就冲着自己的伴侣嗷嗷直叫,另一半也赶忙闻声附和。这段声音就被星宇完好地用手机记录,无奈电子设备来来回回地换,它便丢失在了茫茫似海深的数据库里。


 

十多年来,星宇都保持着这样的记录习惯,也曾经麻木过。但还好他持续在与自己的习惯斗争,不愿去重复一件事情本身,一直尝试着打破不断搭起的安全地带。


 


 

「声音跟我们产生关联的时候,才最有意思」


 

星宇说,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路上。而最近的一次旅行,在去年年底。他选择了葡萄牙的里斯本作目的地,专程为新专辑寻找灵感、积累素材。不同于长期居住的北京,这里的港口浪潮翻涌、海鸥鸣叫,基督教堂的钟声划破了清晨睡梦,城市轻轨呼啸着载满归家的渴望。星宇就在这座城市里埋下了一些故事,留下以“李星宇”的身份在异乡的一段生活,比如出门时候的急急忙忙,在街道上的信步闲庭,与人对话、或是听旁人闲聊的小心翼翼。


 

而在他的资料库里躺着的他印象深刻的时刻,是一段3分22秒、行走在巴黎难民营中的录音。


 

 

 

2016年,星宇为了走几个展览再次飞往巴黎。他听朋友提及,斯大林格勒车站附近已经成为了难民营片区。2011年,是星宇第一次来到欧洲,就住在斯大林格勒车站周边,一个类似拉丁裔与非裔的聚集区,治安虽不太好,但回忆着实迷人。附近桥下成片的市集,小贩会用各种语言与你打招呼,英文、日文、中文自由切换,周末时格外热闹。五年后,这块土地上支起了许多帐篷,商店大门紧闭,路人绕道而行,各式各样的垃圾侵入视野。“感觉大家就像是放弃了、逃离了那个地方一样。”


 


 

 

于是他举着手持录音机,从街道的这一头,穿过难民营,走到了另一头。帐篷里的多是正处青壮年的男性,他们有人好奇这杆带着防风罩的玩意儿是啥,有人会走上前问“你是记者吗?”,可能想要发声,也有人保持着警惕一言不发——帐篷里没有一个除了黑皮肤以外的人,他一路上都在看着别人的眼睛往前走。“这种感觉让我之前的一些认识与判断,包括对世界的理解,都有了一些不同的认识。平时可能从新闻报道里获得对社会局势与场景状态的描述,但当你真正走进去的时候,你会发现跟你想象的不一样。这段声音听起来就是很多人在里面用外语议论纷纷,一些车辆在经过,但是其实录下的时刻包括那段记忆,对我还蛮重要的。”


 

不论西藏青朴修行地庄严肃穆的经文念诵,还是云南山间小院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漫长聊天,在星宇看来,从事艺术与音乐并非那种虚无缥缈的美好,它其实在探讨许多人与人之间的关联,这也是他创作的核心所在。


 


 

「一辆宝马车,换不来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2016年,因为城市的生活实在焦虑,噪音推挤着人无法潜心创作,星宇就带着助理、录音师、录音师助理与摄影师,飞往玻利维亚,再辗转向亚马逊雨林前进,去沉浸式地完成一场录音。临出发前一周,他在当时很热门的众筹平台上为了这次寻声之旅发起集资,设定目标金额两万元,最终却筹得了三十万元,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于是这件事情就成为了他身上再也扯不掉的标签。“它是双刃剑嘛,可以让人非常快速地知道你做了什么的,但他们可能也只看到这一面。”


 


 


 

当地随行向导让他们把录音设备随意丢进雨林里,并拍着胸脯向团队保证,能够一个不落地全部找回来。他们因此录下了虫鸣、鸟叫、哺乳动物的低吼,或是随处可见的风吹草动、溪流淳淳。抱着活下来的念头,团队在原始森林里对抗毒虫、野兽或是难以预料的自然状况,这一切声响也同星宇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一并被放进了个人音乐项目鲸鱼马戏团的“亚马逊三部曲”——以物种起源为线索的《自然的法则》、半记录式作品《未尽之旅》与主观情感结合客观审视的《时间之河与未知》。


 

“黑刀”丁太升曾如此写过乐评:“这样的唱片最适合在晚上听,抛弃你的所有社会身份,只身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点击,播放,让你自由的生命置身于亚马逊的丛林,化身为鸟也好,化身为鱼也好,总之,你是自由的。”


 


 

 

☞戳我试听

 

不同于商业项目的条条框框,众筹通过民间的力量帮助发起人去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大部分并不求能有所回报。“我之前和几个众筹的人聊过,他们其实没有指着我这件事情赚钱,就觉得这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愿意支持一下。”而三年前的回馈条目,就包括上文提到的三张专辑,甚至是参与整个项目的分红。星宇也坦言,声音旅行最大的困难还是资金问题,自己存够了一辆宝马的钱,最后却选择了一个半月的环疆之旅,把自己花了个底儿朝天。“因为一辆宝马车换不来这么多朋友,换不来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在新疆当地的茶馆中、庭院里、田野上,音乐人弹着都塔尔随性哼唱着些什么,当地的听众无拘无束地附和跳上一曲民族舞,“他们说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和肖克莱提的即兴
 


 

星宇来到新疆之前,花了一年多时间了解当地的文化。“一千多年前,丝绸之路还是非常重要的商道,所以那个时候新疆算是多元文化汇聚的中心,中国的音乐包括乐器,琵琶、阮、筝、唢呐,全都是从西域过来的。当时的西域算是古代的维也纳,歌舞升平。”他当时遇见新疆唢呐与鼓合奏的鼓击乐,竟听出了东北扭秧歌的气质。因为想要更多地了解我们自身的文化,他们开始环疆。从水草丰茂的北疆伊犁,看俄罗斯、哈萨克游牧民族与维族文化的交融冲撞,再驱车南下至喀什,感受远比北疆更独特也更神秘的中亚风土人情。


 

有一次,一行人在库车的老城里溜达,有个维族小女孩可能觉得这群人和自己长得不太一样,就过来和他们说:“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能不能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这个要求特别简单不过分,但又从没遇见别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于是他们就答应了。而后小女孩突然对同行的女生说:“姐姐你长得好漂亮,我就亲你一口。”那女生当时有些懵了,害怕得往后退,星宇见状劝道:“你别躲人家,就让人亲一口,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然后女生就弯下腰,让小女孩抱着脖子,“吧唧”亲了一口。那女孩特别开心,扭头带着她弟弟跑开了。


 

“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挺特别的,你也没办法用一个词语去形容它。文化上的冲撞、人与人之间特别纯真、特别简单的关系,都是我印象特别深的。”


 


 

「所有的声音,都是平等的」


 

藏有无数秘密的自然界、充满一切浪漫与怀想的异国他乡、或是生活了三十余年之久仍觉新鲜的北京城市,李星宇这十年来收集了数以万计的声音素材,以时间地点与内容命名之后,就不再做任何多余的分类。


 

“分类学是一个很粗暴的东西,这些声音都是平等的,我不会把它当素材库去处理,我觉得那样太伤害它们了。”他说,“我不是一个收藏癖,这些东西都有很多故事,但你究竟要怎么去把它汇聚成创作,就需要做一些筛选与梳理。这里面肯定有需要放弃的东西,但它可能会在适合它的地方再出现,比如展览。”


 

2016年底,星宇的“52Hz声音馆”操办起声音展览作正式亮相。说来这声音馆的缘由也是浪漫得很,为了让那些无法远行的人可以感受到地球另一端的世界,让孩子去认识原本最原始但却逐渐消失的自然之声,为未来留下多一些真正对我们有意义的声音资料,再或者用静谧去哄一个人睡觉。这场展览为在亚马逊收集的声音们提供了更为直接与立体的陈列机会。


 

除了用时半年的行前准备,亚马逊之旅回来以后,他还花了两年左右的时间对所见所闻所想进行消化与沉淀,学习历史与人类学的知识,梳理自己的理论体系。在他的理解里,我们消费艺术与艺术家,其实都在消费这个人的整套体系,而非单个作品。“我可能真正打磨、制作一件作品的时间,比去构思它的时间少得多得多,可能只是零头。”


 

旅行对于星宇来说,最有意思的是与完全陌生的人交流,同这个陌生的世界对话。当有了这些经历之后,便会慢慢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与价值体系。他也习惯住青年旅社,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天论地,竟发现每个人的差别巨大,思考方式也截然不同。而收集声音对他来说,更像是在旅行中、生活里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就像你可能平时每天都走同一条路,但你可能有天灵机一动,突然想去数一下这条路上有多少条斑马线、有多少个红绿灯。当你做了这样一件事情,这件事可能并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但你会发现你可能惯常的一件行为,就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你打破这种习惯以后,你其实看到了更多你看不到的东西。”


 


 

在他的旅行中,除了收集声音,阅读也是必需事项。同时更多地去接触一些人,不一定是直接对话,去一些当地人常去的地方,或是一些淡忘了自己是个旅行者的地方。但旅行也好,收集声音也罢,星宇一直都在寻找的,都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每个人对世界、对人生都有很多问题,或是有很多想去追寻的东西,其实通过你不同的行为在无限接近。可能我录音,有人摄影,有人画画,有人写作,但归根结底都是想要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因为这个活着太有意思了,要不然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BONUS环节


 


 

1、请推荐一个私藏的旅行APP


 

星宇:detour,一个声音艺术团队做的旅行app,很有意思。


 

2、请分享您的长途旅行收纳清单


 

星宇:iPhone,ZOOM H2录音机,Macbook Pro,Kindle,Westone耳机


 


 

3、请分享一件您最喜欢的或是对您最有意义的旅行纪念品


 

星宇:冲绳买的鲸鱼的牙齿,很残酷,但又是某种现实,这不是表面上轻轻松松可以改变的事但必须要面对。


 


 

4、请推荐一家您旅行过程中遇到的最喜欢的城市或是最喜欢的小店


 

星宇:喜欢的城市太多了,但可能北京生活过那么多年,还是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北京欢迎您。


 

音乐 生活 旅行 李星宇 记录 录音 声音 亚马逊 新疆
李星宇:收集声音这件事,为旅行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
活腻
2019-05-21 11:4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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