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条新闻刷遍本地自媒体。
一代深圳人心中的胜地盐田肠粉街,五月份就将因为地铁8号线的建设,与我们道声“珍重再见”。
这里本是一条海鲜街,却以“五步一肠粉”名扬千里。不少城里人驱车二三十公里,只好那一口顺滑细腻的蛋肉肠,坐实了老深圳的味道。也有人戏谑道:“盐田再不拆,就跟不上深圳速度了。”
蒸屉一拉一合之间,盛满生活被揉碎了的烟火气儿。
喂得不少早起的年轻灵魂满足打个饱嗝儿,也悄悄酝酿着他们退休之后的养老梦想。
「我上辈子应该是一碟肠粉吧」
肠粉店虽在鹏城遍地开花,但每个青年心中一定有自己最心心念念的味道,若是好运,家楼下的那一间就足以满足基本需求——当然也可能,是在搬了又搬的前出租屋附近。
三五年后,年轻肠粉店老板娘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儿女牙牙学语满地玩耍,但她依然记得你曾经最常点的Set,一句“老样子是吧”,成为这些年来“吃过也活过”的默契。
深圳最令人安心的地方,莫过于人与人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但小店老板不刻意带着温度的寒暄,却让日常习惯冷漠的年轻人禁不住奔腾:人间有真情。
但在这城高速发展的大浪潮里,在疫情无情又无义的打击之下,时代的一粒灰成为压垮了街角旺铺的最后一根稻草:拆了、搬了,甚至关门大吉。心中不可能不起波澜,全当是为理想种子施肥浇灌。
“想要留住一份味道,一种感觉。”
“想要让深圳人吃到真正好吃又良心的汕头肠粉!”
——此处可类比烧饼摊、凉皮档、猪脚饭铺子。
这不是年轻一代的理想降级,而是守护传统的终极奥义。在越发汹涌的消费主义裹挟之下,五块钱一份饱足感的情怀,终于为退休生活找到了新出口。
也没啥值得吹捧的宏图壮志。就盘一间朴素的店面,学一项快手的绝活,拿出“多动手少动脑”的工作态度,专门与“吃”死磕到底——用曾经接收到的善意回馈每位食客,没人光顾时就搬张小板凳坐店门口,边撸狗子边和邻居话家常。
钱没赚到几个子儿,但提前退休的念头从来没断过。
深圳肠粉咋就没有姓名?
数百年来,肠粉的江湖定位自不可动摇。
但若要追究其历史起源,尚还没有标准答案。
正史已不可考,但八卦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比较靠谱的,说是肠粉起源于广东云浮罗定市,早在唐朝便成雏形,因为小和尚惠能一时疏忽使得米浆变稀无法操作油味糍,于是就衍生出了油味糍2.0版本。
至于命名,则是乾隆皇帝御赐,其效应相当于重量级大V带货背书——如此一发不可收拾,演变到今天,广东各地的吃法五花八门如神仙打架,其中广式拉肠与潮汕肠粉两大流派最为著名。
光是论述这两家孰劣孰强,或得另成一文。在这儿就先不多卖弄,点到即止。
有人叹广式拉肠口感单调味道还清淡得很,老广白眼一翻摇摇头:这清甜,后劲十足。
有人怨潮汕皮厚料多味杂,潮汕兄弟摆摆手:柴憨呐,精华都在汤底里头。
广式的豉油去腥解腻、米浆味儿唇齿留香,潮汕猪肉肠里藏着的蚝仔引爆味蕾,牛肉配鲜虾搭沙茶更是一种讲究。
但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毕竟广式里的布拉肠与铁板拉肠常常一言不合就拌嘴,潮汕系的汕头肠粉与普宁肠粉床头吵架床尾和也早是家常便饭。
肠粉祖师爷云浮听罢吵闹,在暗处嘴角疯狂上扬。
而收拾了大小梦想漂来深圳的年轻人,在场外紧紧抱住了自己。
甭管啥广州潮汕了,只要凌晨三点下班后,巷口仍有一间上腾着热气的肠粉店等俺回家,就是为忙碌收场的最佳方案——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深圳特产啊!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肠粉店,于深圳人来说就像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小灯塔,通宵过后、早起赶路、下午茶歇、加班中场,随时来一盘,不怕添负担,小补精气神。
肠粉还能拉出一朵花儿了?
门槛低、来钱快,是不少创业者对肠粉生意的初印象。
谁知一头栽进去,众口难调先不说,在一条肠能吃出千百种花样的广东,米皮的厚薄、酱汁的浓淡、里料的多少,三者如何完美搭配,远没有统一的评价标准可言,都是玄学,全凭感觉。
但好处也不言自明,目之所及都是可供大施拳脚的空间。有人取黑米入粉皮,鲜滑弹牙;有人把水果打进米浆,听说啥都不加最好味;有人每日上山挑泉水做肠,余韵甘甜悠长……得,这做肠粉的花花肠子还真不少。
除了这些深层次的招式,还有许多值得借鉴的“表面功夫”。
汕头共和路上有一间肠粉店,阿姨另辟蹊径将一大片寿司紫菜裹进肠粉,口感的层次多了变化,顺便使劲儿掺了些许海的味道,末了不忘在表面淋上菜脯与香菇。
噢忘了说,菜脯和豆芽,在本地人心里可是肠粉灵魂般的存在。
但这还不是重点。这家小店的墙上齐齐整整摆满了老板儿子在咖啡烘焙比赛的获奖证书,于是咖啡配肠粉,成为了菜单上一种自然而然的套餐(性价比犹为感人)。
烘豆师阿树在深圳宝安洪浪拥有一间自己的烘焙工作室,叔叔阿姨已经喝了十多年儿子冲的咖啡。“他们一喝觉得跟印象里的不一样,不焦不苦,有甜甜的回甘。”阿树早前接受访问时回忆道。
于是,在这间大剌剌贴着“蒸面蒸米粉炊肠粉”的小店里,咖啡跨界成为了街坊邻居嗑瓜子吹牛皮的随手道具。阿树理想中把咖啡文化推向大众的方式,便是如此。
这大概是“子承父业”的另一种模式。
另一边的深圳龙岗,有一间主打“头文字D”主题的肠粉店,外观真实还原了漫画里的“藤原豆腐店”。
老板钟爱改装车,老板娘喜欢吃肠粉。“做一家有空调有情怀,坐着舒服又好吃的肠粉店”,就是开店初衷。
这里的肠粉,种类相当家常且平价,8元一盘的基础款蛋肉肠,是绝不会出错的选项。同样8元一大桶的豆腐花,绵绵软软入口即化。
但更为抢戏的,是店里层出不穷的模型、车牌、改装轮毂时钟与一系列动漫周边。
尽管地理位置离市区好一段距离,但本没想成为网红店的藤原家,依然吸引了不少车友慕名打卡。
下午五点卖到次日零点,“卖完为止”的任性也不是谁谁都能照搬照抄。
既然经营一家肠粉店如此有用又有趣,为什么要等到退休?
阿兰·德波顿在《工作颂歌》里留下的这段话挺适合解答。他说,“倘若还有等待完成的工作,人便很难惦记着死亡。工作一定会破坏我们的观察力,而我们恰恰会因此感激它,感激它让我们处于种种事变之中。”
而我们将几十年来的生活经验投入经营一间肠粉店,再以此交换陌生人们身上的碎片故事。或许是在这个一点也不浪漫的时代里,顶浪漫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