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康熙来了》迎来最后一夜。
没有嘉宾、没有台本、没有时间限制,小S和蔡康永两人就躺在床上,一边掏心窝子一边插科打诨,悉心整理过的视频合辑贯穿其中一遍又一遍地嬉笑打闹。陈汉典穿得笔挺站在床边,一如既往地顺势接梗,却突然哭成泪人儿。
他们聊往昔、聊事业、聊友情、聊汉典,让观众大哭又大笑,就像这十二年来,有些事情始终如一。
“我很希望一个节目从开播到结束,都没有摄影机。我不想让他们(观众)觉得我们很多事情都弄不好,这样就很逊啊。”蔡康永语带哽咽。
“你有在在乎逊不逊这件事?”S吐槽他泪点奇怪。
“会啊。因为逊有什么好。”
——用“体面”这词形容蔡康永,刚刚好。
也就如同他当年主动请辞一样。关于蔡康永,有些事儿我们看再多遍《康熙来了》,也难捕捉到。
01
“我们上海人”
在台北土生土长的蔡康永,常在节目中不自觉地提及:“我们上海人。”
父亲蔡天铎毕业于复旦大学法律系,母亲是完美的上海太太。1949年,全家迁至台北,把一套老上海的生活方式也复刻了来。
1962年,50岁的蔡父老来得子,康永出生。
外界所形容的“家世显赫”、“人脉广阔”、“真正的贵族”,真正落到蔡康永身上的,是良好的教育、文人的气质与为人处事的游刃有余——这是一种难得腔调。
02
“母亲的旗袍比花样年华更艳”
蔡康永回忆儿时目睹母亲所过的名媛生活,他以“艳丽”形容。
“每天12点起床洗头,做头。旗袍穿得很紧,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划纸样设计衣服。薄纱的睡衣领口,配了皮草,家里穿的拖鞋,夹了孔雀毛……他像一个看客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靠在墙头抽烟,望着阳台外。”
家里永远摆着三桌麻将,按老上海的路数,有“白板”,也有镶了钻的“百搭”。饭桌上吃的也是红烧蹄膀、咸菜黄鱼之类的“本帮菜”。
公馆里,客人总比亲人多;童年中,满是应付不完的应酬与礼物。
03
洛杉矶的读书人
自幼便被灌输“只有清朝以前的书才是好书”的观念,这使得蔡康永在节目中对于那些老书袋,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本科毕业之后,蔡父让康永再去念个硕士,一定要一流的学校。康永应了的同时提要求:只选择自己想要念的东西。
1986年,他凭着父亲朋友胡金铨导演的推荐信,往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念电影电视研究所。
第五季《奇葩说》里,蔡康永透露了个中心酸。
求学期间,他很少向父亲伸手要生活费。有一次他想吃米饭,身上又没有足够的钱去中国城。于是他来到学校旁的一间寿司店,只点一碗米饭,便埋头吃了起来。结果,身边的日本顾客看着心疼,便将自己剩下的菜端到了他面前。
“我竟然被人施舍了。”他说。
04
“太平轮是我爸爸公司的”
在洛杉矶时,蔡康永突然收到白先勇的来信,邀请他去圣塔芭芭拉改一个电影剧本。
导演是谢晋,剧本改编自白先勇小说《谪仙记》,说的是旧上海四位大小姐各不相同的人生故事。女主角李彤的父母,国民党政府驻美大使,死于太平轮船难。
白先勇把厚厚一叠参考剪报递给蔡康永参考。“在整版整版的战乱伤灾里,太平轮的沉没,也只是又一种摧折生命的方法罢了。”之后蔡康永在《我家的铁达尼号》中写道。
蔡康永对这沓与故事主线不大相关的剪报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让白先勇很是好奇。
“因为,太平轮是我爸爸公司的。”蔡康永说。
白先勇自然目瞪口呆:“怪不得这个剧本会找上你!”
自UCLA毕业之后,蔡康永当大学讲师、写杂志影评,成为《客途秋恨》的策划和制片经理,又签约了香港邵氏电影公司。《功夫皇帝方世玉》,就是他参与编剧的作品之一。
05
唱片文案:蔡康永
被文案们反复琢磨的“专业教辅书”蔡康永,三十年前也是位初出茅庐的唱片文案。尽管只是研究生时打的零工一份,但代表作却是陈淑桦的《跟你说 听你说》(虽然这张专辑也是因为一首《梦醒时分》而名声大噪)。
经过李宗盛、罗大佑、李正帆、张培仁等名咖的群策群力,这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唱片,成功让陈淑桦坐稳了“都会女子代言人”的地位。配合蔡康永的长文案服用,或能窥见那个年代里女孩的优雅与前卫。
很奇妙的是,这遣词造句间虽有二十一世纪非主流的天赋,但组合到一起却掺合了点高级意识流的味儿。
06
主持《康熙》,“我一点都没有蹲下来的感觉”
陈文茜前些年与蔡康永对谈。她说蔡康永啊,“有一种本事,可以在不同的跑道里转换角色。懂得大环境不同了,就蹲下来,也不会抱怨,很明白地接受这个时代是小S的时代,她才是主角。”
但蔡康永反驳,主持《康熙》,自己一点都没有蹲下来的感觉。
他以《论语》的例子辅证,“即使孔子去跟老园丁和老农夫讲话,都会发现有一些见识不凡的部分。”同时表示自己很喜欢与非学院的人交流,“我不觉得你一定要跟别人学到什么,你光是见识到什么就够好玩了。”
07
第60号男孩
2007年,蔡康永出版了《那些男孩教我的事》,淡淡地、短短地讲述了33位男孩的故事。
书中的所有男孩都被安排上编号,他们是谁?与蔡康永又有什么瓜葛?成为了读者最感兴趣的事儿之一。
于是他在再版的腰封上,明晃晃地多印了一句“书中没有八卦”,不带感情,也不留余地。
其中的第60号男孩,写的是刘坤龙,和他惺惺相惜了超过20年的爱人。
“我认识六十号男生的时候,他教我怎么跟植物说话。他带我到嘈杂马路边的公园里,去安慰那些一直忍受车声废气的可怜的树。他叫我抱抱那些树,拍拍他们,称赞他们,鼓励他们。
“六十号男生,是我所认得的人当中,唯一常常跟植物说话的男生。”
08
“我小时候很不想变成实用书作者”
好像自蔡康永写书开始,他的名字一直与“实用书”、“畅销书”脱不开干系。也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以“鸡汤文”一言以蔽之。
他本人早前在书店看到畅销书排行榜也会自己生气,因为觉得心目中那些严肃文学创作者,就是被这些实用书作者挤到了角落去。
但随着年纪渐长,蔡康永开始对那些揭发虚伪世界的文学影视作品,感到疲惫。尽管一开始乱开玩笑般地写《说话之道》,但被销量认可、被读者接受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大基数的人,正在被说话这件小事困扰。
对此他也很坦诚,“现在自己反而会觉得,你写出来的东西,如果能够帮人家解决一点问题,比跟人家讲‘人生是有问题的’,要更有功德吧。”
不过他更想写的是长篇奇幻小说,不过写了12年,开了5次头——也还是没写完。
09
“挖鼻孔要靠自己”
若要问蔡康永的这些实用生活学问从何而来,不如先翻翻他日常所记录的奇怪小事情。
比如这篇以《挖鼻孔要靠自己》为名的随笔。
开篇以美丽又快乐的希腊朋友突然提出的无礼且莫名的要求为例。当手指伸进别人的鼻孔,结果自然是“朝不同方向转动了几下以后,似乎没有更多的事可做”。
更不可思议的是,文章的结尾竟然被升华了。
不愧是蔡康永。
10
“去他的葬礼上致词”
观众皆赞蔡康永情商高,然后他就顺势写了一本《蔡康永的情商课》。
朴实无华的书名,巧舌如簧的大咖,反差之中足见真诚。冷不防地,就打破了自己过去的销售纪录。
在教读者处理人际关系时,他不提“和解”的要义,也避开“原谅”的分量,相反地,以极端见真理。
比如与朋友发生不愉快,他就设想出一个要去对方葬礼上致词的自己。讲完之后,那些不愉快还重要吗?“我发现,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11
从《康熙》出走
《康熙来了》、小S、蔡康永,三者的关系可谓是互相成就。
于是外界纷纷猜测蔡康永向《康熙》请辞的原因。
一档持续了十二年的节目,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创造新鲜事儿,它们也直接被同好坏反馈绑定在一起。正如我们面对一份培养了感情的工作一样,自然无法想象做出决定后的得与失。于是他以按钮相比。
其次也有种种分析道收视不佳、瓶颈难破、台湾综艺趋向没落,但这些都不那么重要。
《康熙》已成传奇,就如最后一夜里他们自己说的那样。
他们风风光光地来,也很幸运的,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把它的告别经营得温情而体面。
12
《奇葩说》,让蔡康永自在许多
身边的台湾朋友曾打趣道:“要想看一群台湾人讲干话(假大空话),就打开台湾政论节目。”
辩论这事儿,起初在蔡康永看来,“赢了只能证明你是会操纵别人说话的人”。
其实他是拒绝的。
但在友人的劝说下,他开始动摇了想法——对一件事的现状不满意,可以绕开走,但或许也可以去改变它。
做惯了主持人、访谈者的角色,在《奇葩说》转换到导师的位置,他终于不用再对熟台本掐时间控流程了。也终于有平台可以表露自己的观点,同时尝试说服别人。
有没有说服力?这见仁见智。但既有网友悉心整理《奇葩说蔡康永经典语录范文大全》,说明这些话确实掷地有声——此处的蔡康永,更立体了。
13
帮女生穿鞋,是对女生很基本的好
《康熙来了》中有一期,小S的高跟鞋被踢到了很远的地方,蔡康永跑去把鞋子捡起来,再蹲在地上帮她穿上。
最后一夜,这一幕重演。S红着眼眶说:“我人生中唯一帮我穿鞋的人,除了我妈,就是你欸。”
但康永却言:“他们称赞我对你很好的时候,其实我觉得那只是一个男生应该为女生做的事情。”
14
死缠烂打式访问技巧
访谈生涯已持续20余年的蔡康永,优秀事迹完全可以单独成文。比如一句“拍电影累不累呀”,就能让成龙大哥泪洒现场。
他早前在采访中表示,万一自己在访谈中的问题被对方绕过去,那就“隔三分钟问一次,隔三分钟再问一次,问到我跟来宾都笑出来,说‘这个人也太烦人了吧’,看我能够得到什么再说”。
与此同时,访问者这种锲而不舍,以及受访者锲而不舍地拒绝,已经足够令观众乐开花了。
15
“这部电影也是为你拍的”
2017年5月,蔡康永的导演处女作《“吃吃”的爱》登上大荧幕,这完完全全是为小S量身定做的故事——一部十八线小演员的励志奋斗史。
虽然评价与票房都远不如预期,但让一众康熙粉欢欣鼓舞的,是康对熙的爱着实难以言表。他为小S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剧本,故意设置桥段让S展现观众未曾见过的一面,也无数次为了那一幕“最动人的S”而“再来一次”。
这是一份真诚而用心的礼物,他尽全力挖掘着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演员潜力。
只是市场好像不太买账罢了。
于是有人说,大导演们可都是自带暴君气质,蔡康永嘛为人太周全了,不合适。
16
谁还没有一两个录节目的怪癖了?
《康熙来了》宣布停播之后,蔡康永曾在其他电视节目上透露了自己的几个不曾搬上台面的坚持。
首先,他开场时很少说“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之类的场面话。
第二,结束时不会说“谢谢收看”,“因为观众会看节目,是求也求不到,不是感谢就可以做到”。
最后,是他对节目制作人唯一的要求:他在录制时不会打断嘉宾们拿残障人士等弱势群体来开玩笑,但剪辑的时候务必要Cut得干干净净。
这些都很蔡康永。
17
马东:康永哥有一颗恶毒的心
有人不喜欢蔡康永,觉得他没受过什么苦,却总是看穿一切的样子。
但在马东看来,这位搭档正是因为接触了许多人,看遍了许多事,所以他的高情商不体现在他顺意迎合对方,而恰是在于他内心的冷峻与疏离。
有位知乎网友的评论特别中肯,他说马东口中的“恶毒”一词,并非尖酸刻薄,这里的“恶”说的是角度,而“毒”是精准。
18
“娱乐是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
在UCLA读电影研究所的第一份作业,蔡同学拍了一个杯子的镜头。灯光柔美缱绻地打在器物上,这是故事里女主角送的分手纪念品。
教授看罢毫不留情面地骂:“杯子关观众什么事?观众花钱看电影才不是要来看什么爱情纪念物,他们是来享受一个90分钟的好故事。”
那时候的他醍醐灌顶:原来娱乐是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
即使之后少在电影圈扑腾,这样的态度也从来贯穿他的事业。
这不难让人联想起,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的批判性观点:“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取代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
回头看被网友冠以“一代人的下饭综艺”之爱称的《康熙来了》,哪怕制作团队卯足了劲费尽了心,还真没想过仅仅是陪你吃顿饭这么简单。
严肃与认真自是不必搬上台面说的,它体现在一路走来的种种从未固步自封沾沾自喜。
蔡康永自己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再用力打破被这个黄金节目有意无意树立的人设。
所以比起怀念,我们不如去接触、去认识他想要展现的那个更多面、也更真实的“蔡康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