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广东人,去到外地总是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你会说粤语吗?”
粤语,民间又称为“白话”、“广东话”,作为一门全国知名度极高的方言,好多词语出圈成为了网络热词,譬如众所周知的“猴赛雷”(厉害)、“黑凤梨”(喜欢你)。在很多人的认知中,粤语是广东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标签。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广东人都会讲粤语,比如说客家话的客家人以及说潮汕话的潮汕人,还有以移民为主的深圳人。也不是会说粤语就一定是广东人,说得一口潇洒粤语的广西人也挺多的。事实上,就连广东各地区的粤语口音也有所差异,东莞腔与广州腔聊天,多少还是能听出大小差别来。
藏着“古汉语”的粤语
把时间的指针拨回五千年前,粤语的来源要追溯到古代中原一带的“雅言”——周朝时期中原一带的民族共同语,亦是我国最早的“普通话”。春秋战国时期,每个国家都有方言,雅言作为交流的官方认定语言,如果官员不会说雅言,还得随身带个翻译。《论语 ·述而》中就说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孔子讲学时用的语言正是“雅言”。
秦朝之前,居住在岭南地区的是百越族人,居民使用土著语言交流。秦朝攻下“百越之地”后,征召大批原六国的逃亡者以及赘婿、贾人为 “垦卒”迁移到岭南地区,他们是历史上最早一批进入岭南的汉族移民。这些人没有和当地的土著居民杂居,独自屯田,所以雅言没有大面积地在岭南传播。公元前203年,赵陀建立南越国,定都番禺(如今的广州)。西汉时期,汉武帝带兵平定南越国,在苍梧郡建立广信(今天的封开和梧州)使得此地成为岭南最早的首府,并把统辖整个岭南地区的交趾刺史部也设在广信。
中原与岭南隔了这么远,雅言是如何普及的呢?当时,有一大批汉代文人学者来到广信开课,用雅言讲学,土著居民也跟着学习汉文化,本地方言的一些元素也被汉族所吸收,逐渐形成了粤语。再加上,广信的地理位置在汉代非常重要,地处桂江、贺江与西江汇合之处,是当时进出岭南岭北的唯一通道,也是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对接点。来往商贸之间的频繁交易使得粤语扩散到其他流域,包括广西梧州、广东广州、珠江三角洲、港澳地区等。
随着朝代的推移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中原地区的语言系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岭南地区得益于山川地理优势,局势较为稳定,仍然保留着原来的音系,粤语流传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南方迁徙史。
点解粤语咁好听?
古汉语有平、上、去、入四声,平时我们说的普通话声调只有四种: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缺了入声。反观粤语,至今仍然保留着入声,它声调足足有9种,分别是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入、阴入、中入、阳入,其中有三个调是重复的,所以称为“九声六调”。
听起来如此复杂的粤语,该从哪里入手学起呢?当然是同普通话一样,先从拼音学起。粤语拥有独属拼音系统,主要由声母、韵母、声调符号三部分组成:声母19个,韵母53个,9类声调。实在分不清粤语声调?有个最简单的方法,找个本地人用粤语读一遍数字“394052786”,反复记忆就记住啦。
由于粤语声调和韵母数量多,组合的总音节数也比普通话多,在表达上粤语相对来说话更加丰富,听起来会更加抑扬顿挫,婉转动听。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粤语歌曲翻成普通话版后,都没有原版的那藏在字里行间的些许韵味。
呢个词,咩意思啊?
似乎很少有粤语这么极端的语言,雅致起来能做到“阳春白雪”,俗气起来也能当得“下里巴人”。
可能是因为在一些表达上也传承了古汉语的“文绉绉”。普通话的“吃”在粤语里成了“食”,“喝”成了“饮”,“走”成了“行”,哎,看不出一丝慌忙,是不是品出了一点“得闲饮茶”的淡然?日常的常用对白,都不留痕迹地着了一丝雅致,在舞台上的表达就更明显了。在看《南海十三郎》时,江誉镠写的粤剧《寒江钓雪》,句句可以落地成诗,美得让人不忍看完这部戏。
但粤语俗又俗得市井,处处凸显了广东人悠久的经商历史和注重实用主义的性格。随便说一个,看TVB的人都应该知道一个熟悉的表达,那就是“拍拖”(恋爱)与“甩拖”(分手)。这个俚语的来源,是因为以前在广州,有种船叫做“花尾渡”,因为河面复杂,船艇很多。花尾渡与小火轮之间的拖缆很难靠在一起,需要将两船并拢,船员用粗缆扣牢船身,一大一小共同进退,这个叫做“拍拖”。而拍拖的两条船,离开广州港口去其他河道,船员就会解开小火轮,继续用缆绳拖带着花尾渡去目的地,到达目的地之后,小火轮和花尾渡分开,自己找地方停靠,这就是“甩拖”。你看,粤语的表达里,也蕴藏着城市发展史。单看表面字义完全联想不到它们背后的真正意思,非得让熟悉广府文化的老广来给你解释一遍。
老广们讲话还有一点特别有趣,真是特别迷信,时刻注意“大吉利是”。在粤语中“蚀”等于亏,所以遇到同音的“舌”都会改成吉利的音,一条上好美味的“猪舌”不能亏本,所以就变成“猪脷”。在香港地区,餐后要把吃剩的东西带走,要说“拿走”而不能“打包”,后者特指医院人员处理逝者时用床单把尸体包起,不小心就大触霉头,非得吐两口唾沫,大叫几句“大吉利是,大吉利是啊!”才放心。不得不说,粤语真是一门特别讲究的方言。
说粤语的老广,忙里偷闲
北上广深四大城市,地处广东地区的有两座城市,却是两个极端。广州的生活味儿最浓,每天叫醒这座城市的,是在大街小巷四处乱窜的热腾烟火气。
但忙归忙,快节奏下也要享受生活。再忙,阿妈煲的这碗汤还是要饮的。广州人拼归拼,但多少还会给自己一个「闲」的时间,无论是“叹早茶”还是“游车河”。老友之间最常说的话就是那句“得闲饮茶”, 不单单指喝茶,还意味着邀请朋友有空一起去享受美食,聊聊天。
粤语的闲适似乎也体现在称呼上。办公室里你是李主席、王老板、张总监,到了茶楼就摇身一变回“原形”了。俗话说“有中错状元,冇改错花号”,同你越好的人,越是要叫花名。“花名”是指依据对方的姓名谐音、体貌特征或者职业特征来取外号,这点最“讨厌”了!有次要帮朋友送东西,接头人叫方佬。等了好久,才发现原来方佬居然是面前那位秀秀气气的女孩,只因名字中得了一个“芳”字,就被朋友赐了“芳佬”这样一个雅名。
如果对方姓名、体貌或者职业都没有花头可以做,那就用一种数字加上一种称呼的“花名”,如“十三姨”、“三哥”、“四姐”之类,叫起来,即便陌生人也好像贴近了几分。如果实在想不起好的“花名”,可以直接用“阿字大法”,例如阿美、阿伟、阿力,莫名中有那么一点江湖儿女的豪气。我们都来茶楼消遣了,多余的架子,能不摆就不摆了。
以前在茶楼饮茶还能听粤剧,如今这一个传统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渐消失,只有极少数茶楼延续着。位于广州荔湾区的荣华楼,是广州最后一家百年粤剧老茶楼,这里仍然上演着饮茶听戏的场面。想听到正宗的粤剧点算好?抽空去公园里的大戏台逛逛,荔湾湖公园在固定时段会组织粤剧表演,吸引了很多戏迷前来品味。在戏台上听着咿咿呀呀的念白,旁边的师奶也眯起了眼睛,猫咪在她的脚下发呆,似乎这句唱词,比诗词歌赋更有味道。
边个未听过粤语歌,未睇过TVB?
在80后、90后的童年里,有多少人是看着TVB长大的,又有多少人因此垂直入坑开启了粤语学习之路?像《鉴证实录》、《陀枪师姐》、《神雕侠侣》(95版)、《金枝欲孽》、《使徒行者》、《读心神探》部部都是经典,不信?!你自己读读下面这些话,“做人呢,最紧要係开心”、“一家人,最要紧係齐齐整整”、“ 打你咪打你咯,使唔使择日子啊?”、 “对唔住,有钱真係可以为所欲为”、“ 出嚟行,预咗要还”……有几句没让你想起当时的剧情?
如果你是从外地来,想了解一位老广人是如何过日子的,推荐看《外来媳妇本地郎》,这部播出了20多年的家庭剧是许多广东街坊的“下饭剧”,接地气,堪称“广东人生活的百科全书”,老广人的生活场景在这部剧中都有所体现。
而就算你不看TVB,也不看珠江台,歌单里也会存着那么几首粤语歌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粤语歌坛人才辈出,正值黄金时代。既有黄霑、黄伟文一双妙笔,写出多少经典歌词,顾嘉辉、陈百强、黄家驹等优秀创作者,又写出了多少经典名曲。又拥有Beyond、李克勤、张国荣、杨千嬅等家喻户晓的实力唱将。“四大天王”影视歌三栖全面发展,把粤语歌曲的影响力辐射到全国各地,和外地的朋友交流时才知道,他们那时候还会拿个小本子抄下那些歌词,再用拼音标上发音。我此时突然知道,那位来自外地的小伙子为什么能把古巨基的《劲歌金曲》从头唱到尾了!
虽然如今的粤语歌坛已不复当年的巅峰时期,唱出名声的粤语歌手大为减少,大家只记住了歌坛的老前辈,新歌传唱度不高。曾经堪比“港乐风向标”的“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典礼”,关注它的人也越来越少,日渐式微。早在多年前,著名词曲作家黄霑就担心过粤语歌坛的未来,他写下的“其实人间尽耳聋”犹在耳边,对粤语音乐有兴趣的人可以拜读下黄霑写的《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1949-1997)》,港台还据此文制作了一档节目《霑前顾后流行乐》,细数香港流行乐坛的跌宕起伏。
逐渐消失的粤语
在媒体里看过一段视频,一位00后的广州小学生在采访中坦言自己不会说粤语,现在学校内都推崇用普通话进行交流,年轻一代能接触到粤语的场景正在变少。
我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不离开广东,我就可以凭借粤语一直找到家的感觉。但在深圳的我,却发现身边讲粤语的人越来越少。在这座移民城市里,上班或生活都用不到粤语,偶尔使用到还是教外地同事几句粤语防身,以备不时之需。粤语的身影逐渐离我远去,远得有点让我沮丧。
但看着外地朋友也开始学习说粤语,我又突然相信,粤语有着自身的生命力,会在这片热土上继续成长。粤语,请加快步伐,不要被城市的迅速发展甩落,我还没习惯,或许也永远不会习惯你不在耳畔的日子,我依然希望你常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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