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种花比樱花更能代表春天。
每一年三月四月,北半球以樱花雨宣告春天的来临,「赏樱」是成千上万人背起行囊的目的。有人执着于“哲学之道”,樱花簌簌飘落,随潺潺溪水流逝;有人爱看鸭川上枝丫旁逸斜出的樱树,仿佛被满身花朵压弯了腰;目黑川的夜樱在河面搭起拱廊,河水被樱花染得粉红;巴黎的国玺公园,樱花在晴空和绿地映衬下格外明艳耀眼;温哥华是北美的樱花之城,从早樱、吉野樱、夕樱到晚樱,樱花的赏味期和春天等长……
有樱花可看的目的地并不少,无奈希望一睹樱花之美的人总是比盛放的樱花还多。赏樱就成了一场斗智斗勇,半推半就,最后也只得和陌生人尴尬贴身的活动,对于社恐和人群恐惧症患者来说实苦。
有没有一种赏樱方式,不必被人流摩擦,不必呼吸陌生人的呼吸汗水,不必为了一张樱花树下的合影狂找角度或大P特P?甚至不必走出家门,离开自己的舒适区?这一天,我们就来挑战社恐式赏樱,目标是——人群退退退,樱花前面我独美!
请带上赏樱的心情,调暗光线,点开恰如其分的音乐,在永恒的电子樱花中寻找一片精神净土。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社恐舒适地待上个一年四季,那一定是森淳一镜头里的小森。
小森并不真实存在,在五十岚大介的漫画里,小森是位于日本东北地区的一个小村落,这里的人们延续着古老的农耕,恬淡而诚挚。从大城市失意而归的市子在小森守着一间老屋,春耕秋收,一边练习妈妈曾经做给自己吃的料理,一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关于她的回忆。
春之篇的开头,山樱盛大开放,市子骑着单车穿越乡间小径,轻快的背景音乐似乎预示着有些封存和不愿触碰的记忆像冰雪一样融化了,市子尝试理解母亲的不告而别,和自己过去的软弱和解,最终获得重新出发的勇气。
在质朴的小森,樱花并没有获得特别的关注。和樱花花期一起到来的是采摘梅子、李子、山野菜和水稻插秧的季节,与生活更加息息相关的是每一种食物的最佳赏味期,檧芽、红叶伞、荚果蕨趁鲜嫩采下,带回家洗净沥干,裹上蛋糊放入油锅,一份时令的野菜天妇罗更能告诉你春天的味道。
一直觉得,是枝裕和镜头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无论多么卑微渺小,都有其独特的尊严和美。大概因为是枝裕和心里的镜头从不凌驾于任何目标物之上来对焦?因为理解、因为共情,所以总能捕捉到微弱的光芒。
《海街日记》同样是根据漫画改编,却有着真实的对标地点——临海古都镰仓。香田四姐妹在父亲去世后将同父异母的妹妹铃接到家中照顾,由此展开的散漫而平淡的故事,就像镰仓海边的风吹来一些片段的、微茫的私语。
关于樱花的镜头是我最爱的几个场景之一:铃和男同学走在海边,似是无意地拾起飘落的樱花花瓣,话题自然地落到去世的父亲身上,铃说“父亲很厉害,硬是等到花开,我们一起在医院里看完樱花才离开”。
喜欢铃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让铃坐上单车后座,瘦弱的少年在前面奋力蹬着,开满樱花的大路上阳光明媚,簌簌的花瓣落在铃的短发和笑眼上,不需要语言,少年之间青涩又纯净的依偎、安慰在这一瞬间如此动人。
岩井俊二的电影中总是充满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情绪。17岁的榆野卯月为了暗恋的男孩从北海道考到东京的武藏野大学。四月,东京街头樱花飘落如雪,榆野卯月站在花树下签收来自家乡的行李,一转身樱花落了满怀,又从毛衣口袋里漏出去。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只有樱花是她的熟识,樱花的小小恶作剧倒更像是一种慰藉。
只有60多分钟的《四月物语》更像是一本少女的暗恋日记,松隆子饰演的卯月如此笨拙又如此动人,少女的心事就像是忽远忽近的风,模糊的光线,大雪般的樱花和突如其来的雨,时而忧郁时而明媚,但绝对真挚。
同样是岩井俊二,同样是一个由少女的暗恋引发的故事,《花与爱丽丝》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跌宕起伏。一直觉得,岩井俊二在这部披着青春片外衣的电影里,放入了一些非常残酷的、成人世界里通用的道理——交换。花与爱丽丝同样选择用爱情交换友情,看似是纯美的少女友谊,实际上却也是同样忍着痛割舍,去维护一个两人共识里更为重要的东西。
关于《花与爱丽丝》如何在梦幻般的隐喻镜头、超强主观性体验的视角和客观现实之间往来穿梭,杂耍一般保持着故事的完整性和叙事的抒情浪漫,已经有很多解说了。樱花大道上打闹嬉戏的场景,在之后曲折情节的映衬之下也恬淡纯美得像是伊甸园未失落前的童话。岩井俊二镜头里的少女总是有着独特的精灵调皮,和春日艳阳下的樱花相得益彰,美得灵动又耀眼。
岩井俊二在影片中通过地名致敬了许多他喜爱的漫画家,所以《花与爱丽丝》并没有一个真实世界对应的故事发生地。影片取景地多集中在关东地区,东京都、神奈川和静冈的影子汇集成了花和爱丽丝的世界,无序、混乱、些许残酷,但充满生命力。
谷崎润一郎的《细雪》被称作是现代版的《源氏物语》,时代、人、风物、文化在他的笔下达成圆融。1983年,市川昆将莳冈四姐妹的故事搬上荧幕,鹤子的骄矜,幸子的明媚,雪子的柔美,妙子的爽朗,在一幕幕明暗交错的画面里都有了具体的面目。始终觉得,四姐妹在京都赏樱时的画面和雪子出嫁后二姐夫透过半开的障子窗望见飞雪的场景,是遥相呼应的。
细雪纷飞一如樱花飘落,樱花热闹,细雪寥落,还有什么比这一对意象更适合传达年华繁盛和云飘烟散的落差感?樱花凋尽后就是雪落冬藏,人生莫不如此,日本人的物哀精神在樱花和细雪之间展现得淋漓。
如果说《小森林》的樱花是治愈,《海街日记》的樱花是回忆,《四月物语》的樱花是爱情,《花与爱丽丝》的樱花是青春,《细雪》的樱花是怅惘,《秒速五厘米》的樱花就是失去。
少年贵树、明里在东京相识,同样瘦弱而内向的两人总显得不那么合群,同学们沉迷运动和社交,他们却不约而同躲进图书馆。这份无言的默契让他们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转眼却又要各奔东西。在举家搬往鹿儿岛之前的冬季,十三岁的贵树乘上新干线,在雪夜里经过漫长焦灼的等待,经过无数陌生的车站,来到明里所在的栃木赴约。
在明里曾来信说起的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下,贵树吻了明里,但在幸福到达顶点的刹那,贵树清晰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极速下坠,“在接下的那一瞬间,却是难以忍受的悲伤……我很清楚这以后我们也不能永远在一起,那巨大的人生,那渺茫的时光,这些都无可避免地拦在我们面前。”
好像是少年时的一吻告诉了贵树,人生注定是在不断失去中踟蹰向前。
时光荏苒,两人再没见过。再后来,他们分别有了各自的生活,唯一保留下来的痕迹是偶尔还会梦到13岁时这段青涩美好的感情,和习惯性的在樱花树下搜寻对方身影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