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浪姐第二期公演了。
三年前,这个以“三十岁及以上女性群像”为核心的综艺策划刚出来时,大部分人的心态更像是斗兽场外的围观群众,期待它借助“真性情”的面纱去撕开圈子里的虚伪,变成娱乐圈版《小时代》或是《天使之路2.0》。期间的确不乏一些冒犯性的名场面,比如宁静的名言“我还需要介绍的话,那这么多年白干了”,或是黄圣依、张萌等姐姐领衔主演的“后妈茶话会”。但观众追更的动力,依然是姐姐们精彩的主线任务,人们对原本最该习以为常的部分表示出了不可置信:她们居然真的关在练习室里学唱跳,居然真的在研究获胜策略,居然真的有团队、队友、朋友的概念......
出现这样的“预期违背”,当然不是姐姐们的锅,也不能怪节目组反向营销,反而需要我们主动问自己这样一个有点难堪的问题——为什么关于女性友谊的叙事里,先入为主的总是扯头发、泼红酒的“塑料姐妹情”?
闺密、闺蜜、男闺蜜
先来说说这三个常见但令人头疼的词。
闺密,这是唯一一个能从新华字典上找到的说法。无血缘的女性能够公然聚集、结为群体、彼此扶持,其实是近300年才发展出来的互动方式。也就是说不论中外,在过去一夫多妻的社会中,交友都受制于“闺房”这个全包围结构:子女要和多个妈妈、妻子要和别的妻子一起生活,比起交友,彼此之间更像是结盟,基于亲缘关系,要考虑的维度更为复杂也更为局限。这种情形之下,知心很难,最高级别的“闺密情”也不过甄嬛和眉庄。
而不知何时开始,“闺蜜”这个词出现了,它看上去似乎比“闺密”甜蜜、轻快一点,但这份甜蜜放在现实中却带着几分血腥。2014年,上映了一部名叫《闺蜜》的电影,而打开豆瓣,热评第一则是:“有闺蜜的地方就有撕X大戏,相比之下,生活中的我们真是太平淡了。不绝交过都不好意思说是真朋友!”配套一个华丽的“五星”,表示不是反讽而是高度认同。
如果说《小时代》里时代姐妹花们因利己主义聚集在一起,再通过一系列抓马的行为让大家一起“发烂发臭”,是男性导演囿于性别无法共情而产生的理解错位;那这部把“闺蜜”二字作为题目,由女导演带来的作品,则毫不掩饰地将“撕X、抢男人、扇巴掌、绝交痛哭再和好”视作了女性友谊叙事中的某种正确(或是某种“正常”)。
随即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奇怪的造词——男闺蜜。最知名的两个影视角色就是《失恋33天》的王小贱以及《我可能不会爱你》里面的李大仁,不管前期是不是“纯友谊”,最后无一例外都被编剧安排成了CP——这至少说明男角色出场一定是带着不轻的叙事任务的,会获得情感上的“出场费"。哪怕它听上去是“闺蜜”,一个女性的配角,也一定有机会反客为主。看似女性占绝对戏份,但打着友谊旗号的男性依然在试图挤兑本就不丰富的“闺密”资源,轻而易举地主导了叙事框架。
因此,在很长时间的叙事脚本里,“女性友谊”都是失真的,这里找不到你和你朋友之间琐碎且无意义的日常对白,找不到成长中必要的、只有女性才能彼此共情的爱与性的密语,更找不到跨越权力和阶层的、女性之间基于品行和能力的真心欣赏。
但不说真的代表不存在吗?倒不如说,存在但“选择”不说,才是最可怕的。
芝麻和绿豆的书写价值
真正的“女性友谊”该是什么样?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看到这个问题就已经皱起了眉头。它似乎还是预设了女性友谊应该有一个表达范式,或是英雄主义,或是低级趣味,似乎“文无定法”就显得不严肃、不科学。
当然文艺作品中也不乏符合以上范式的作品,莎翁戏剧《威尼斯商人》里,女性A和女性B分别饰演法学博士和助理,在法庭上为可怜的主角申辩,合力废除了无良商人提出的“割肉”条款,这是一种睿智的、默契的友谊;经典电影《末路狂花》中女性A为了帮助遭受性侵的女性B,向施暴者开了一枪,面对追捕和总归会来的邢狱选择亡命天涯,又是一种热烈的、勇敢的友谊。
但是,我们仍旧需要珍视“女性友谊”中那些并不伟大的部分。比如它较之男性更有倾诉欲与分享欲,“母语”一词也与女性之间爱聊天的特质有关。它也有良性竞争的成分,而这些并不围绕着想要得到“一个男人”这样浅显的目的,而是为了追求自我成长,就像《那不勒斯四部曲》里面的艾琳娜与莉拉,正因为她们是精神上抗击环境的同盟,才会以彼此为养料、去努力成为两人关系中更引以为傲的“天才女友”。
这也是为什么,在今年一众高概念的影视剧中,略显平淡的日剧《重启人生》会获得一致好评。相比于过去转世重生、改变世界的套路,女主角一遍一遍努力做人、积累阴德,只是为了让第一世最好的朋友们能够避免早逝、度过美好人生。
要做到这一步的话,对于她们友情的描写,一定足够曲折离奇、浓墨重彩吧?实际上,编剧笨蛋节奏所用的大量笔触,都不过是重复展现四个人坐在咖啡店和KTV里的“无意义”时间。但让观众代入和为之共情的,正是这种日复一日的日常感:准备庆生时没有额外让服务员点仙女棒的小小抱怨、不打招呼就跑来出租屋里通宵看电视的无法无天……这些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体现的是陪伴、理解以及女性之间润物细无声的互相宽慰。
前段时间热播的国产剧里《爱情而已》,也有对女性友谊刻画的进步之处。女主角梁友安是一个典型的社畜,在职业发展遇到瓶颈或是对“年下狗姐恋”犹豫不决时,很自然地把好友罗念当成一个固定的、信任的倾诉对象。而在罗念需要带娃、告前夫以及换工作的麻烦时刻,她也无条件地牺牲自己的时间成本帮忙协调。
如果以结果为导向的话,她们每次的聊天质量并不高,所有倾诉都并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立马可以执行的最优解。相反,只是为了在信任的人面前露出肚皮,顺便听听那些“我虽然早就知道,但就是想听你说出来”的体己话。
是的,真实的女性友谊里少有“英雄主义”,更像是多年前廖一梅在《恋爱的犀牛》里提到的那种“恰到好处的需要感”: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但是,“提供情绪价值”这个看似一点也不伟大的点,在马斯洛需求理论里已经仅次于“自我实现”,是他人能够给予我们的最高层次的东西了,这难道不能构成书写的意义吗?
最近一个让我感动的“女性友谊”故事,也是在这一季浪姐公演中发生的。
日本歌手美依礼芽和中国歌手龚琳娜结成了战队,共同演绎曲目《花海》。在幕后畅谈歌曲理念时,龚琳娜说:“我一直不漂亮,所以很早就放弃了做一个pink girl,唯有red,才是适合我的颜色。”而在正式演出那一天,她们一起穿上了一袭柔美的粉色纱裙,两人充满生命力的歌声透过花海瀑布一同降落,完成了一场跨越国界、打动人心的表演。演毕,所有姐姐都大声地告诉龚琳娜:粉色的你,真的非常漂亮!
这不只是音乐的力量。每个声音背后都有一个人格,《花海》的音乐人格,就是两个女性不同人生故事在此的交叉点。也许缺乏一种长期陪伴的厚度,她们的友谊并不深刻,但不论是台下为了演好一首歌的推心置腹,还是台上互相给予力量的双向奔赴,都展现了女性友谊中最为珍贵、又常被忽视的特质——高度的共情力——哪怕你的故事我只听懂了一秒,这一秒,我也一定会坚决站在你身侧。
真实的女性友谊脚本里,从来没有恶性竞争和无端仇视,有的只是让你成为pink girl的底气。或者,其他任何你爱的颜色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