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丈量城市的温度塑造一种女性主义|TOPYS专访Blanca Valdivia

设计:huimeng@TOPYS

早在MINDPARK创意大会2023筹备阶段,出于个人关心的选题和领域,我最关注的嘉宾是女性️建筑设计团队Col·lectiu Punt 6创始人、项目总监Blanca Valdivia(下简称为“Blanca”),我十分期待这位来自西班牙的城市规划工作者、女性主义者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分享与对话。

我对Blanca的第一印象是她的笑容和八月的深圳一样灿烂热烈,MINDPARK期间忙着穿梭在主会场、TOPYS办公室等地之间的她就像小太阳一样,没人不会注意到她——作为一个女性,看到Blanca的本身就是一种鼓舞。

当Blanca站在在主论坛的讲台上,她自信、自豪地向大家介绍着Col·lectiu Punt 6这个仅有九名女性成员的团队十七年来如何从日常生活着手创建女性友好的关爱型社会,用实际行动改变不平等的生活环境,促进当地女性主义变革。

而在幕后,她在多日以来和TOPYS伙伴们相处过程中用友善、热情、感性、幽默的人格魅力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还记得那句“别紧张,我们女人能行”(Relax. We're women. We gonna do it)常被她挂在嘴边,给我们不少鼓励,不经意间拯救我们于女性常有的“欺骗者综合症”。

和Blanca共事的这段时间里,她的工作与分享不仅让我们更了解如何参与到女性视角重塑城市空间的未来,还予人来自女性的智慧与激励,令人充满信心。

以下是她在MINDPARK期间繁忙的行程中接受TOPYS专访的全部内容,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感受到这份温度和力量——

 

从无到有的女性主义城市规划

 

TOPYS: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们团队的故事吗?为什么会想成立一个女性建筑设计团队?

Blanca:我们的团队创立于2005年,最开始我们有六名成员(如今有九名),我们分别是不同年龄、不同出身、来自不同国家,有三位来自西班牙,有三位来自其他国家/地区。我们最初做的项目很小,尽管我们所有成员都是女性主义者,但早在2005年左右在西班牙没有什么人讨论城市规划领域中的女性主义议题——而这正是我们事业的起点。

除此之外,还不得不要提到加泰罗尼亚(位于西班牙东北的一个地区)当地有一个法律叫“邻里法”(Neighborhood Law),这个法律是为了要对有问题的社区进行干预,让社会学、城市规划等方面的专业人士参与进来,比如,改善社区的设施、街道,在公共场所增加绿化等等。

这个邻里法包含八项规定,其中的第六项,即是“Punt6”,正是我们团队名字的来源,这条规定是关于“便于妇女使用的公共空间和设施”,这在2004年时看起来是一个非常进步的想法。然而,市政府、城镇、村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我们作为一家初创的城市规划团队加入其中,为他们引入更年轻的做法。

 

TOPYS:Col·lectiu Punt 6的工作是如何为创造女性友好社区/城市作出改变的呢?

Blanca:举一个例子。如果回家的路有两条,一条路比较短,但它什么都没有,可能只有一个停车场;另一条路更长,而路上还有一些商店、酒吧之类的场所。你会选择哪一条路?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这就是大多数时候大部分女性在心里盘算着的一个问题,而我们总是会选择更长的那一条路,就算要花更长的时间回家,因为我们知道那一条路上会有人,我们会感到更安全。而关系着安全度的其中一个影响因素是接近度,或许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城市服务分布规律,我们曾经尝试在巴塞罗那创建一个这样的社区:这里包含市场、商店、图书馆、学校……这些场所之间的距离使得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不需要坐车,步行或骑单车即可抵达,从而提高生活质量。如果女性在一天当中需要从事各种各种各样的活动,工作、买菜、接送孩子等等,而且场所的距离十分遥远,那么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流逝了。

于是,我们通过探索性步行在黑暗、破旧的地方增加照明等方法提升安全感,为公共交通公司提供研究和咨询服务,以改善女性乘客的体验……种种工作都是希望创建一种能满足复杂多变的日常生活、更加有包容性的城市,因为女性往往是承担照顾责任的一方,所以这样的城市其实就是女性友好的城市。

 

TOPYS:以上这些都是一些发生在真实生活环境中的改变,此外,你们的工作是否有带来一些观念上的改变呢?

Blanca:在西班牙,2005年的时候没有多少女性谈论女性主义。十年后,经过女性主义觉醒的女性已经崛起了,这事关整个社会大环境,事关很多女性主义的抗争和努力。而我们的工作则是扩大了女性主义在城市规划领域中的讨论,我们还围绕女性主义的城市规划写了一本书、一些指导手册,被许多人阅读过,在西班牙、美国、意大利等国家影响广泛。

 

生为女性,我们的困境和突破

 

TOPYS:从你的工作经验出发,你觉得当今女性最需要的或最匮乏的东西是什么?

Blanca:我认为我们需要经济自主权。全世界女性都有可能面临这样的情况,男女同工不同酬,女性赚得比男性少;还有很多例子还证明了大多数养育儿童的女性往往更贫穷。我们需要经济自主权并不是为了变得富有,而是想要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比如,如果我想与有暴力倾向的丈夫离婚,我需要有自己可支配的金钱。

其次,因为全世界的女性依然承担着照顾者的角色,尤其是照顾儿童、老人,我们失去了很多自由的时间。如今我们许多女性有一份正职工作,同时还有“第二份工作”,要照顾父母子女。我们不得不平衡工作和生活,男性和社会需要分担一部分责任。

 此外,还有一点我认为女性群体非常需要的是一种参考(reference)、一种榜样。比如,我们在从事女性主义城市规划的工作时,我们会看先于我们其他机构、其他女性的实践。就我个人经历而言,我在28岁创立了一个女子乐队,我在里面担任贝斯手。在此之前我没见过多少女生玩乐队,当时我很疑惑为什么只有男生玩乐队。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2010年,我在巴塞罗那、马德里就见到很多女性音乐团队。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女性榜样。 

多年来我们看到只有男性掌管着一切,如果我们能看到许多女性独当一面地主导某个工作,她做得很好,这一点对于更年轻的女性而言是很重要的,她们会因此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TOPYS:现在越来越多女性意识到了父权制婚恋关系的压迫而不选择婚恋和生育,寻求一种更女性友好的生活方式、乃至养老方式。你觉得你在建立女性主义社区的实践中,有哪些经验可供全世界女性参考?有哪些理论和工具是可复制的吗?

Blanca:是的,这是我们目前正在做的项目之一,这些女性目前还没完全实现共同生活的目标,目前有四组女性参与其中,我们和她们正在为之努力。

在西班牙,住房是一个大问题,因为涉及到高昂的支出。同时,生活在一个友好的社区里意味着能有机会与他人相互照顾,比如,避免孤独感,避免关于暴力、性骚扰、权力关系的问题。

因此,对于建立女性友好的社区,我的建议是尽可能在共创一个社区时明确自己想分享什么以及不想分享什么。这是一个合作型的社区,假设一群女人她们各自有自己的房间,与此同时她们会一起使用厨房、洗衣房,这促使她们有机会发展出一些其他共同的活动,一起度过一些时间,还能共同存钱,为了小到买午餐、大到翻新一座建筑等目标。而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努力,所以实现女性社区共同生活的目标是一个中期、甚至是长期的项目。

 

TOPYS:来到深圳参加MINDPARK的过程中,以及你每次去到各个不同国家时,你有观察到什么女性友好/不友好的设施/环境/情况吗?

Blanca:举个例子,在蒙得维的亚——乌拉圭的首都,这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当地有许多改善女性生活质量的项目,再比如奥地利的维也纳也是如此,人们有更多新方法值得我们关注。

说到深圳的话,我发现这里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能看到树木,这也是女性友好的表现,相比起有很多气候危机问题的西班牙。其实环境问题会对女性带来更大影响,比如污染,女性比男性受到的伤害更大,我不知道人们是否了解这一点。

有许多数据证实当发生环境问题或灾害时,如美国新奥尔良的卡特里娜飓风,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大大增加。还有女性体内普遍含有更多脂肪,而环境问题造成的污染物会通过脂肪进入人体,所以女性被有毒物质伤害的可能性更高。

此外,我之前也提过,女性总是承担着照顾着的角色,所以更经常暴露在公共环境中,便更容易受到环境问题的影响。

 

Girls,take the seat!

 

TOPYS:你觉得在工作中让人们理解女性视角、女性处境最困难的地方在于?

Blanca:当女性获得了更多的权利,男性会觉得自己正在失去特权。因此,这就是难点所在。这确实是事实,在过去50年、20年、10年,男性不需要和女性竞争,而现在,“很抱歉,朋友,但我比你聪明”。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改变正在发生,男性也在逐渐习得女性视角。一方面,越来越多人们意识到女性主义是一种更公平的做法,对社会与社区更有益;另一方面,(托女性主义发展的福)男性现在也有机会承认、接受自己拥有某些特质,比如敏感、感性、泪点低等等,让大众也认识到和女性相关的这些特质并不负面。

后者往往也意味着促进心理健康,这一点体现在男女不同的友谊形态。男性朋友之间见面聊天的话题通常是政治、运动,他们不会跟对方说自己的情绪感受,比如不会跟朋友说“我最近有点沮丧”,相反,女性朋友之间总会相互倾诉内心感受。不过,如今在西班牙,男性也开始学习这样做的趋势,因为这确实能改善心理健康,这正是人们今天非常关注的生活重点。

 

TOPYS:我猜测你们工作的过程中,除了需要用到建筑、城市规划方面的专业知识,心理学知识也是必不可少的对吗?

Blanca:不,事实上我们团队并没有心理学背景,我们更多涉及到社会学。不过,在多年来和社区共同工作的过程中,我们也掌握一些所谓“技巧”的东西。

举个例子,在男性成员占据会议大多数时,他们掌握着话语权,我们可以表现得更有进攻性,打断他们滔滔不绝的发言,让其他没机会发言的人进行表达。

 

TOPYS:你从业以来有遇到职场歧视时怎么应对的?可以请你年轻的女性一些建议吗?

Blanca:尽管我们是一个女性团体,大多数时候我们确实在更广泛的领域中会遇到职场性别歧视的情况。就拿我所在的建筑与城市规划领域来说,我们不得不面对男性说教(mansplaining),就算不是他们的话题也能说个不停。

我们做出的改变就是尽量不要和男人共事(笑)我们为此成立了自己的团队。不过不一定每次都能在职场避免于男性共事,而我们也确实在工作中遇到过一些优秀的男性,他们做得很好。可一旦我们在工作中发现和某些男性共事是如此的寸步难行,我们便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可以选的话,我们更愿意和女性共事。

我们要有耐心,更多地选择与女性、女性主义者共事。

 

TOPYS:我们曾在你参与TED演讲视频下看到一条留言:“就是因为TED请来这些小女孩把这里变得幼稚无比。” 

Blanca:这些事总在发生。我们都知道,作为女性当我们在谈论女性主义时我们会面临很多暴力,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我大部分时候都选择不看这些评论、拉黑,这些人往往就是懦夫,只能躲在社交媒体平台背后这样发言。只要他们和你面对面,比如和我当面交流,这样身材高大(如下图)、说话声音洪亮的我,他们就不一定会这样说了。不过我不在意这些,我把它视为改善社会环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图:身材高挑的Blanca

 


 

”女性主义城市规划其实并不比一些传统的城市规划更昂贵或更复杂,关键是我们要做出改变……我们需要自己决定我们希望未来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去为城市做出努力、让社会更公平。” Blanca在MINDPARK的舞台上如此为自己的分享总结道。

是的,是时候告别那些传统二元性别分工、仅仅以男性视角出发的不平等城市规划与设计了,未来的城市宜居性不能不考虑女性的需求。而Blanca给我们带来的启发及其团队Col·lectiu Punt 6所做的一切或许能为你我提供一些参考和鼓励。

 

*更内容请探索:

对女性友好的城市就是对所有人友好的城市

Col·lectiu Punt 6官网

 

 

图:Blanca写给TOPYS的一封信
图:Blanca留给TOPYS深圳办公室的书籍

 

💬彩蛋:与Blanca的快问快答

TOPYS:女性友好的空间应该具有什么特点?

Blanca:要有附近性(proximity)、步行条件(walkability)、安全(safety)

TOPYS:在创意工作中,你觉得女性的优势是什么?

Blanca:我不是很确定这是否一定是优点——我们很努力,但我们往往会有“欺骗者综合症”(指无法相信个体的成功时自身努力的结果),我们需要通过更多的证明自己来确定我们值得所有的赞扬。

敏感以及同理心也是女性所拥有的优点,比如我们在工作的过程中会接触到女性与我们分享个人经历,敏感和同理心能让我们更理解他人,在关心自己的同时也更关心他人。

TOPYS:社会责任感对于创意人的意义是什么?

Blanca:我们需要对社区负责,我们要成为社区和公共行政部门之间的桥梁,所以社会责任感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而且,现今世界有许多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绝不仅仅考虑到经济可持续或者个人利益,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参与进来作出改变。

TOPYS:鉴于改善女性的生存环境并不容易,当你觉得沮丧时你会做什么?

Blanca:我认为我是一个很积极向上的人,当我感到沮丧我会在家读漫画(笑)、听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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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丈量城市的温度塑造一种女性主义|TOPYS专访Blanca Valdivia
鲸鱼鱼鱼鱼子
2023-09-07 14:3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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