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晚，当又一年的购物节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伴着这场消费主义狂欢，一场名为“Not For Sale（不卖）”的展览在上海市徐汇区高安路101号，Mother上海办公室，缓缓拉开序幕。
半明半暗的走廊，闪烁的红色荧光灯管迷离不安又令人兴奋，一旁的红色霓虹招牌，像是电影里鱼龙混杂的地下市集里某个秘密交易点的入口提示，但请注意，上面大大地写着“Not For Sale”，直白地告诉每一个准备进入的人——此地没有买卖。
此刻，这里看上去性感且带着挑逗意味，但，收起“那种”猎奇心吧，他们展出的内容，或许更适合你打开对“表达”的好奇：如何去表达对世界的关心？如何表达对往昔的留恋？如何表达爱与和平……最重要的是，如何大胆且独立地表达自我，以一种有趣的、独特的、充满想象力的方式。
这是独立创意公司Mother举办的一场个展，从他们成立二十八年以来的所有非商业作品中，精选出三十余件仍旧能与当下产生强烈共鸣与联系的作品，从巨型充气乳房到玻璃中华烟，每一件都是Mother用创造力对世界抛出的“难题”的回应。
“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怎么办？”
“人们用太多塑料袋，怎么办？”
“英国国家队水平太差，连欧洲杯参赛资格都没有，怎么办？”
……
看似无解或宏大的议题，有时“答案”可能就在一件小小的创意作品中。
一场冒犯与快乐并存的“非卖品”展览
Mother，任谁看到这个名字，都会产生巨大的好奇和疑惑吧？但他们的命名理由，实则简单直白又“正确”——希望成为妈妈的骄傲。在工作室前台，挂着员工妈妈们的照片，官网上，每位员工的头像照也会不时变成妈妈的单人照，而此次展览的展品之一，Mother员工的名片，背后也印有各自妈妈的照片。“她们在看着我们，以确保我们不背离自己的初衷”，Mother上海的合伙人Winson和Wanshi说。
但如果因此你就觉得这是一群“听妈妈的话”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Mother聚集了一群不按套路出牌的创意人，他们的作品常常显出一种“小鸡为什么过马路”式的英伦幽默，跳脱又自成逻辑，大胆冒犯，却不失诙谐，即使是严肃的议题，也能讲出四两拨千斤的轻盈感，牢牢抓住你的眼睛。总之，像极了当年班上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上课喜欢接话，有些调皮，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聪明、机灵、能发现很多好玩的事，且总能把大家逗笑。
2017年的母亲节，一个巨大的充气乳房出现在伦敦Bethnal Green Road大楼的顶上，这是Mother送给所有妈妈的母亲节礼物。当时的英国，成千上万的母亲在公共场所喂养孩子时——无论是用奶瓶还是母乳——都会感到被旁观和审视。于是乎，Mother打造了“Free the Feed”，通过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入侵”你视线的充气乳房，来宣扬女性自由选择喂养方式的权利。看到母亲哺乳别扭吗，刺眼吗，觉得有碍观瞻吗，没事，多看看就习惯了。它是对自由喂养权利的高调宣誓，呼吁所有妈妈们放下无谓的“哺乳羞耻”，享受自己应得的权利。
这一活动收获了6.5亿次观看和840万条#FreeTheFeed社交互动，这件许多人有话想说的事儿，终于以一种大家都无法回避的方式被摆上了明面，让人们，特别是因为哺乳承受过“目光审判”和心理压力的妈妈们，有了一次一吐为快的机会。
这就是Mother的气质。带点戏谑和玩世不恭，但内里是他们对世界的观察与思考，反问与抗议，关心与抚慰，还有一些玩笑。
“最成功的礼物”是Mother今年完成的一个独立项目，一条玻璃烧制的中华香烟。和其他品牌不同，“中华”一直被视为一种高档礼品。成条的中华烟，很多时候可能并不会被拆封，而是在社交名利场中被迎来送往，成为一种“社交货币”，既然这样，与其赠送真中华，不如就以玻璃中华代替吧，关键，它们不伤肺、更健康。
你很难准确地道出，这到底是对“送烟文化”的讽刺还是鼓励，但能肯定的是，透过这条玻璃中华，我们得以看到当中折射出的，这种习以为常的礼仪下藏着的悖论：既然不被使用，那它的价值在哪里，既然是对身体有害的东西，何以成了一种彰显诚意和善意的礼品？
在Mother上海举办的这场展览中，你会看到很多这样的作品：送给英格兰国家队的“失败者贴纸本”，庆祝拿着高薪却未能获得08年欧洲杯参赛资格的他们，收获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暑假；LullaBombs，采用真实的已停用的地雷外壳制作的“儿童催眠机”，会播放战地的轰鸣声和炸弹爆炸的闪烁效果，那是无数战乱地区的孩子睡梦中经历的日常；Bliss Sofa，让你在全球变暖下安心躺平的沙发，它配备了划水桨、火箭信号弹、紧急频闪灯、酒精、防晒霜，还是醒目的亮橘色哦。
还有舍不得又带不走的“大篷车”，那是他们Clerkenwell办公室里备受喜爱的会议室，但他们无法带着它一起搬迁至Shoreditch的新址。于是便委托一家废品场把大篷车切割成可以装进A5信封的小碎片，并将它们邮寄出去，通知大家Mother的地址变更。
风趣的、俏皮的、大胆的、尖锐的、讽刺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你尽可以说它们当中有些非常冒犯，但绝不会让你感到无聊，反而不断在你大脑里点烟花。
“我们无意冒犯任何人。但Mother的非商业项目通常会涉及不太‘舒适’的话题，因此作品时常具有挑衅意味。我们倾向于直面这些话题，而非避之不谈。一些聪明人曾说过，‘如果它好笑，那就不会觉得冒犯；如果它冒犯了，那就不搞笑。’”
展出的所有“自主研发项目”，都是Mother自己出资完成的，不服务于任何组织，也不由任何机构赞助，正如他们的主题——“Not for sale”，这些作品通通都是非卖品。自成立之日起，工作室每年都会预留一部分资金（金额不定），支持员工开展这样的非商业项目，“任何优秀的创意公司都该像一所艺术学校，营造自由发挥和探索实验的氛围。”Winson和Wanshi说，“Mother的每个员工都知道，如果他们有一个绝妙的想法，公司会有资金支持他们。”
和客户在一张圆桌上“吃饭”
1996年，Robert Saville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伦敦Clerkenwell的一张餐桌上创立了Mother。他们希望打破传统广告代理的模式，成立一家100%独立的创意公司，以求更自由地做创意，这件在他们看来最棒的工作。时至今日，这张餐桌上已聚集了超过700名创意人，并从伦敦延展到了纽约、洛杉矶、上海和柏林。
“Not For Sale”是Mother自2019年来到上海，经营五年、逐步走上正轨后，与整个行业与市场的一次正式照面。相比于在这份“简历”上列出各种成功的商业合作成绩，他们更想以全“非卖品”的阵容来展示一个更真实的、以独立性为基石的Mother。
“所有这些作品，都体现了自由创作的力量。”Winson和Wanshi强调，“独立性是一切——不被上市公司或股东左右，意味着我们可以与志趣相投的人一起创作真正热爱的作品。”当然，志趣相投的人并不仅仅包括Mother的员工，而是所有合作者，客户、执行团队等等，“我们是坐在一张圆桌上，去共同解决一个问题的关系”。
非商业项目之于Mother的意义和价值，不仅限于给员工提供一个不被商业命题约束的自由表达平台，也为他们更好地与合作品牌沟通，提供了基础。透过这些“非卖品”，你能看到Mother的创意人们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能看见他们思考世界的角度与方式，这些本质上与商业项目并无二致。另外，当花着自己的预算做项目时，实际上也完成了一次“换位思考”，从花钱人，也就是客户的视角出发，理解他们的心理和期待。
因此，当你担心他们对独立性和自由表达的坚持会否影响他们的商业表现时，他们实际上已经和包括宜家、肯德基、腾讯等知名品牌进行了许多有意思的合作。
2023年，他们为腾讯制作了一支名为《转一转》的片子，讲的是数字技术助力实体经济的“大事”，用的却是幼儿园小朋友都会哼唱的儿歌，画面魔幻又洗脑，但格调质感双双在线。
伴着朗朗上口的新编童谣，风力发电机、太阳能板、穿梭的车流、棚架上的蔬果、蒸包笼屉和机械臂旋转起舞，一幅实体经济的运转蓝图徐徐铺开。通过视觉特效，Mother上海用一种充满想象力和表现力的方式，将新能源、机器人、农业、商业、大众消费等宏观概念串联起来，在《转一转》轻快的旋律中，这些抽象的内容，变得明快又令人愉悦，忍不住跟着哼唱之间，仿佛都能触摸到实体经济运转的律动和脉搏。
即使是商业作品，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Mother风格——风趣、诙谐、乐观。这也许就是“独立”带来的创作力，他们总能将自己的个性很好地与品牌的需求融合，交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作品。
“我们和客户的关系，不是甲方与乙方。”Winson和Wanshi说，“更多时候，我们的合作与沟通不是从业务层面出发，而是建立在关系层面之上，我们是一起合作解决问题的关系。”在Mother看来，很多时候“广告人”觉得客户难搞，是没有厘清创意工作的运作方式，它的目的，并非呈现一个“绝妙的点子”，“好的创意并非为了让合作伙伴置身险境或处于不适的境地。创意是为了解决问题。我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客户也在其中。我们提出问题，讨论答案，最后才提出解决问题的创意。”
让妈妈骄傲，让孩子骄傲
虽然Robert Saville当年创立Mother是希望突破广告行业的传统代理模式，他们也以很多优秀的商业案例为行业熟知，但Mother从不认为自己仅仅是家广告公司。他们官网的自我介绍写道：Mother是一家独立创意公司，有大大的点子并努力不往大众视野里投放垃圾（Mother is an independent creative company with big ideas that tries to not throw garbage into the ether of public consciousness）。
他们视创意为公司的“产品”，广告只是它的呈现形式之一。
在Mother，他们有自己的“三大原则”：一、尽可能做最好的作品、二、玩得开心，三、赚点生活费，这三件事始终按此先后顺序排列。其中，关于最后一点（或许是更多人关心的点），他们表示，Mother赚钱是为“谋生”而非“谋财”，他们要求公平的回报，也从不只为钱做决定。
这三点，看上去简单轻巧又直白，但细细想来，非常理想主义，如果都能做到，实在算得上一份“神仙工作”。而Mother始终在努力捍卫它们。正如Winson和Wanshi，二人15年前曾在Mother工作，之后兜兜转转回归此处，并与工作室一起来到中国。他们直言，这里最大的吸引力，正是对自己所划定原则的坚守和实践。
或许，正是因为带着“让妈妈骄傲”这样朴素的愿景，反而让他们更容易看清自己的责任和方向。
不过，在公司成立的第25年，创始人Robert Saville与大家重新探讨了Mother未来的发展方向，并将“让妈妈骄傲”这一准则微调为了“让孩子骄傲”。
这一调整，反映出Mother的成长与成熟，就像一个人在自己事业的最初阶段，渴望妈妈的肯定与鼓励，也因妈妈这个始终都在的坚强后盾，能生出一股勇往直前的冲劲。而当他们能够独当一面时，孩子及其所代表的未来，便成为了他们愿为之努力的新目标，因为此刻的他们，已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直面更遥远的时空，思考如何以意味深长又特立独行的方式，描绘出更美好的未来世界蓝图。
“Mother”这个名字的意义，在这次目标变更中发生了转换，曾经让妈妈骄傲的一群人，将要成为“妈妈”，将他们从妈妈那里汲取的能量与温度，传递给下一代，再下一代……
后记
我大概是在2019年前后注意到Mother这个创意公司的，很巧，正是Mother上海成立的时候。
最开始是被他们极具风格化的作品吸引，特别是为宜家、KFC等大品牌制作的内容，怪诞、风趣、古灵精怪、天马行空，因为太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公司，能说服这些行业“大佬”接受如此跳脱的方案，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
很高兴有这次采访Mother上海的机会，解答了我自关注他们之后，一直萦绕在心的困惑——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当然，在知晓答案后，我内心的第一反应是：这很“Mother”。因为要做让妈妈骄傲的事，所以就直接拿“Mother”来命名，感觉有点“草率”却又透着质朴的严肃与认真，就像他们的作品，形式大胆、抓眼，甚至有时令人疑惑，却自有一套丝滑的底层逻辑，让你心服口服。
看他们的作品，你完全相信正如他们所说，他们喜欢创意这个工作，在尽力做好，且乐在其中。因为，只有玩得开心，才能有如此自在、松弛的表达吧。
Mother上海的办公室，悬挂着一些小本子，Winson和Wanshi介绍，那是他们的员工笔记本，大家会在上面记下自己的想法。之所以把它们挂起来，就是想提醒自己，好的idea就应该让它们起飞，而不是静静躺在本子里，无人知晓。
而飞翔，就要足够轻盈，没有掣肘和包袱，以独立的姿态，以热爱为羽翼和风，才能飞得更稳更远，也更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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