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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酒遇上花生米
第一次喝红酒,才尝一口,就把剩下来的整瓶给倒进洗水槽里。因为它酸酸、 涩涩的,分明是一瓶坏掉的酒。在我的想像中,红葡萄酒理应比葡萄汁更为香甜。 那年我二十八岁,人在高雄。 没办法,在屏东长大,从小最大的乐趣,是上树摘水果、掏鸟窝,或是到小 溪里去抓虾、摸鱼。最大的美味,夏天莫过于枝仔冰、冻冻果;冬天就是黑轮、 烤香肠!红葡萄酒这种天上才有的东西,漫画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后来在 课本里才读到它好像和夜光杯是亲戚。 再次尝到红酒,又在十年之后。 那时,人在台北,身处号称流行尖端的广告界,不过最大的休闲还是和以前 差不多,不是钓鱼,就是去捡石头、摘树枝……。有一天,猛然发现,周遭的同 事不知从何时开始,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地理课本里从来没念过的奇特地名,和历 史课本里最让人痛恨的年分!急忙凑过去打探,原来他们谈的东西,就是曾经被 自己倒掉过的红色液体。 酸酸、涩涩的东西,竟有这么大的学问,更可怕的是,它竟然好像关系着一 个现代人的品味高低!这一惊非同小可,小白球的列车自己已经无缘搭上,要是 再错过这一班红酒列车,可能终生无法到达上流社会。 于是,不动声色地央求当时的同事何英超,请他带我到葡萄酒馆去开开口界。 挑他的原因,除了他在饮食方面的挑剔夙有盛名,外号“歪嘴鸡”――歹嘴斗; 更重要的是,他与我同为屏东出身,同在一条街上跑过,但是前后相差七年;希 望他看在同乡分上,不要泄了前辈的底。 终于,神闲气定地坐在灯光柔和的葡萄酒馆,听着香颂音乐,就着烟熏起司, 抱着喝咳嗽药水的心情,一口气正式吞下了一整杯红酒。味道和十年前的记忆差 不多,不很可口,但能忍受。 何先生开口了:“这不是保力达B,整杯干红酒,叫猪八戒吃人参果!!”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忘了我们的故乡、我们的出身?!小时候,是男人就一 定要会唱“杯底不可饲金鱼”这首歌,酒就是酒,喝酒首要就是气魄!豪情一来, 血压就高,没多一会儿,就又开了第二瓶红酒,那一刻我又发现,拔出软木塞的 那种感觉,很类似小时候压开弹珠汽水的心情……。 记得张继高先生答应出任我们公司的顾问,第一回与公司全体会面时,有一 位郑姓同仁有点害羞地举手发问:“请问张先生,如何能提升在座诸人的气质与 品味?”这种问题真是泄大家的气,这叫自暴其短!而张先生的回答,更是令人 万念俱灰!他说:“精致的事物与品味,并不是靠努力就可得到,基本上,一个 人的出身环境,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自那以后,曾有多次机会与张先生交谈,甚或共事,但是我都有意无意地和 他保持一段距离,直到张先生撒手离去。其实,这种赌气式的行为,现在想想, 正是一种小家子气,正好暴露了自己的出身。张先生说得是有道理。 俗话说,英雄不怕出身低!但是,如果事关品味,可能就要改成“就怕出身 低”了!幸好,有品味的人并不见得就成得了英雄,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举手问 问题的人,就是如今和信传播集团纬来公司的总经理郑资益。至于我呢?还是喜 欢喝红酒配花生米。 4.哇塞!好小的椰子 报上预测,未来十年内台湾的口腔癌罹患率,将成长为台湾人十大癌症中的 榜首!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嚼槟榔”。因为自小在南部乡间长大,所以和 槟榔有着穿开裆裤的交情,如今看到这则新闻报导,好比看到自己童年好友竟然 上了社会版头条,成了十大枪击要犯中的首恶!不能免俗,一定要凑个热闹,追 忆一番与槟榔相处过的古早时光。 以前有首流行歌“采槟榔”,记得歌词好象是“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 上谁先尝……”,显然,填词的人可能没有真的上过槟榔树。槟榔如果在树上现 采现吃,那种苦涩,真会让人恨不得从树上掉下来。槟榔的核心很苦,要一咬一 挤,把它吐掉,勉强能够忍受。高中的时候,我们有个克难吃法,就是采些槟榔, 再到福利社去找老板娘哈拉,讨一些酸梅罐底的渣渣来配著槟榔嚼,聊胜于无! 不过,不买梅子,只要酸渣,次数多了,老板娘的脸色也会青似槟榔。 至于槟榔树要如何爬呢?那可是有窍门的,绝不能把它当成学校里的爬竿来 爬,那种“抱式”的爬法,撑不了多久就会滑坠下来。爬槟榔树要用“夹式”, 最好光脚,用脚板接近脚刀的部位夹着树干,再加上双手,往上一蹬一蹬,象青 蛙跳似地上树!槟榔树很高,上了一课,下来以后,怎有余力再爬第二棵呢? 我见过一个高手,他在树顶得手后并不下来,而是利用整个身子的重量,有 规律地摇摆树身,当又细又高的树梢摆荡接近隔壁的树时,他双脚仍嵌在原树, 而身子与双手已斜窜而出,攀住新的树干,然后象猿猴般一跃,整个人不必走下 坡,就又到了另个高峰。 现在可能是人工贵了,或是人也胖了,好久没看到这样有趣的身手。只要在 竹竿上绑支小弯刀,看见槟榔,竹竿一伸,往下一扯,整串槟榔就能得手。提高 了采收的效率,也减少了那种情趣。 以前摆摊卖槟榔的,不一定是美少女的专利,有满脸皱纹的欧巴桑,有十足 浪人的欧吉桑。那时候,重要的是配料的口感和一副好刀工!刀法象是削苹果皮 一样由外往内旋转,横切面就象太极图一样旋转到中心,据说这种切法,作料可 以比较丰富。为了提神,有人熬料时加■须,也传闻有人加速赐康!除了红灰、 ■藤,记得其中常会有一小片可爱的甘草,现在甘草不见了,连刀工都消失了, 任何人只要切过小玉西瓜,就能拿刀直劈槟榔;甚至许多卖槟榔的小姑娘根本不 必自己动手料理,有人自会批货送来,也自然有人会抢着来买,只要穿着短裙, 坐着高脚椅,翘着腿,抹指甲油就可以!这也算是一种连锁经营的速食,既然内 容、包装和价格都趋于一致,那么槟榔西施的美色差异,就成了一决胜负的关键 所在。 槟榔的树心叫“半天笋”,虽然味美,但一棵树只有一颗心,吃了它,树就 “挂了”,所以只有中部槟榔园在汰旧换新时,路边才有得卖!槟榔花整把割下 来炒,非常香嫩又清脆,不过那也代表一整串的槟榔就此不得问世!槟榔盒就更 好玩了,和早期的打火机一样,统统是美女,可别小看这个小纸盒,不但养眼, 而且避邪。很多开进口车的人会随车准备一盒,路边停车时把它摆在仪表板上方 的显目处,让车外走过的小混混以为车主是道上难惹的兄弟……。 近十来年来,台北的槟榔摊到处蔓延,和超商一样,不但唾手可得,有些还 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但是对台北人来 说,应改成“虽吃过槟榔,却没看过槟榔树”。大学毕业那年,陪着几位台北南 下的同学漫步屏东乡间,突然有位同学指着椰子树上鸡蛋大小、还在吃奶的小椰 子惊呼:“好大的槟榔!”不慌不慌,在附近找到一棵结果的槟榔树,指给他看, 并且高呼:“哇塞!好小的椰子。” |
| 5.天外飞来的神秘牌友 记得十多年前,与数位高中同学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以牌叙旧。老友重 逢,本有说不完的往日情怀,谁知命运弄人,偏偏在赌桌相逢!只要一时感情用 事,一个心软,就可能掉到败部挣扎,而我的毛病就是不愿与生人交手,而和熟 朋友打牌又容易“妇人之仁”,所以结局通常是“布施”收场。 那一晚,记得是十二点以后,门铃突然大作!要知道,对赌博的人来说,那 种画破寂静的门铃声,是有可能引发心脏疾病的!何况这里是眷村,没有院子, 房门即大门,毫无缓冲……。 “宪兵抓赌”,全部人的直觉都是这样想,和武侠小说写的一样,马上先熄 灯、藏牌,并且还不忘将其中一、两张另藏他处,使它无法凑成整副!为了表现 义气,事情做完后,大伙一起挤到门口“赴义”。透过毛玻璃,只见门外站着一 位打扮入时、妖娇无比的小姐!哪有这种宪兵?她是不是引我们开门的诱饵?! 不对,我们又不是枪击要犯,只是几个老同学聚在一起打个小麻将,还玩真的啊! 于是,我们理虽不直但气很壮地开了门。 “×××在这里吗?”从没听过的陌生名字。搞了半天,她的友人约她晚上 来这附近方城战,但没说清楚地址,等着等着,她就自己“听音辨位”找上来了, 结果按了我们的门铃,吓坏了几位老男人! 在一番对答后,我们很礼貌地彼此道了晚安与再见,急忙重新布置赌桌,并 且咒骂刚才是谁把牌藏得那么彻底。门铃再度响起,这回没收牌,只熄灯,到门 口一探,又是刚才那位小姐。 她说她如同守望相助般地在附近巡了一圈,还是找不到朋友,不知可否借个 电话? 屋主家没装电话,电话在隔壁他母亲家,但谁有胆子深夜带个陌生女子去把 妈妈叫醒,说借电话?!最后,只有请我们其中最勇敢的一位同学开车载她出去 找电话。 门铃三度响起!回来的不只同学一人,那位小姐紧跟在后,她说,朋友没找 到,牌局吹了,但她还是想打牌,问我们愿不愿意再参她一家?这分明是金光党、 仙人跳、赌老千的综合体!但是,眼见这位赌性坚强的小姑娘,赌徒之间的惺惺 相惜,战胜了成年男人的理智与多疑,我们让她上了牌桌。 可能真是更年期已到的关系,她的相貌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模糊,但是她摸牌 的方式,我却永远难忘――和乡下人坐长板凳一样,用左手把弯曲的左腿抱在胸 口,右手拿烟并摸牌!跟变魔术一样,摸牌时烟就不见了,牌一摸完,烟就出现 手上!原来,她摸牌时,会暂时把燃烧的烟,夹在左脚的大脚指间! 对了,那晚的胜负结局更是令人意外,唯一的女主角竟然输了三千多元!错 怪了她,她真的只是喜爱打麻将而已。 身体“力”行 6.关老爷子的POSE 生日那天,认命了,去配了副老花眼镜。 从小,我的两颗豆样的小眼珠,视力检查都是1.2到1.5。也就是说, 老远之外,水底的鱼儿只要张嘴打个哈欠,我就能看到浮标的晃动;再隐密的树 丛里,两只麻雀只要敢歪头亲个嘴,也难逃我的法眼……,甚至,隔壁的隔壁的 隔壁同学考卷,我也能历历在目! 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会有月朦胧、鸟朦胧的一天。 原来,老花和近视,是井水与河水的关系!眼科医生这么说。 刚开始觉得不对劲,是在旅行摄影的时候,对焦的速度愈来愈慢,按快门的 时候愈来愈犹豫不决。一定是相机的性能退化,自己这么告诉自己,结果,拍回 来的照片果然证实没错――张张模糊。 再来就是看书又看电视的时候,每当听见热闹,把视线从书本移向电视,只 见框内全部加了马赛克,这时眨几回眼睛,再揉上一揉,才能把眼睛调到正确的 焦距,而往往,精彩的片段已经过去。唉声叹气地再低头看书,刚才的眼部复建 动作又得重来一次! 另一个现象,就是手中的书伸得愈来愈远!终于明白,关公夜读春秋,为何 都是那个pose!一手揪着胡须,把头往后扯,另一手打直,把书伸得不能再 远,并且眯着眼睛,十足连看带猜的模样。以关老爷子当年的岁数,再配上当时 的照明,他真的是摆不出别的架式!如果,你观察一堆老男人交换名片后的情景, 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眼科医生还有个说法,就是当你看书时嫌手太短,就是找眼科医生投案,配 老花眼镜的时候。 对了,除了对字体的大小之外,对看书时光线的明暗,也愈来愈敏感。 几个月前,连续四个周末开车远征东部,去受森林解说员的训练。这是我一 个人的私奔计划,想在车上与久未谋面的自我独处一番,所以不但在车上预备吃、 喝,还有音乐、书籍与寝具! 等到晚上要就寝的时候,听着音乐,想看点书!很兴奋地拿出新购的进口阅 读灯,插在点烟器上,灯光怎么那么昏暗?!没办法,再打开车顶本就有的阅读 灯,双灯齐下,气氛全失,但是眼睛仍对光线感到饥渴! 心想古时凿壁借光的匡衡,他可能十来岁就已经老花?虽然书看不下去,音 乐倒还听得真切!幸好没有重听,那一晚,我是这么安慰自己,才能坦然入睡。 记得第二天的开训,是在林管处的一个礼堂,我签到后领了一叠书籍与资料, 选了一远离讲台的边陲角落入座,这是从小在学校养成的本能,打瞌睡不易被抓, 想跷课速度最快!前排中间的位置,是好学生与狗腿们的范围,不符我辈好汉的 一向定位。 屁股才坐下,心中的声音就响起:你已经至少二十年没进过学校,为什么还 会做出和前世一样的宿命选择?!明明这次受训是你努力争取来的机会,她是你 的兴趣,她是你的梦想,你为了她,每趟开车来回要八百里路,为什么不迎上前 去?为什么不力争主流?为什么要画地自限?! 天人交战了好一阵子,我猛然站了起来,很吃力地走到非我族类的阵营入座! 表面上这是人类的一小步,但骨子里这却是孙大伟人生的一大步。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同学问我,为什么换位置?我当时的回答,连自己也吃了 一惊:因为四周照明不够,中间部分,灯光比较充足!我,眼睛老花!! 对方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如果时光倒流三十年,我会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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