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里小地
本该于1976年发表的《小团圆》,近年才在千万“张迷”的翘首以盼中傲然问世。由于小说情节与张爱玲自身经历的高度吻合,大多数读者宁愿相信这是一部能从张爱玲和胡兰成身上分别找到“九莉”和“邵之雍”原型的自传小说,还相信正因人类对最痛楚的过往本能性隐藏和压抑,张爱玲才在遗嘱中明确交代“《小团圆》小说要销毁”,而我们也险些因此无缘与之照面。
可是《小团圆》太长又太沉重,几个精妙的比喻似乎并不足以彰显这整部小说的全部魅力,但我们依然能够以此窥见张爱玲素来长于细致描写和灵气与功底。因为好的比喻,不但能以寥寥字句的点拨战胜千言万语的交代,还往往于朦胧缱绻的诉说中裹挟着柔韧锃亮的哲学光辉。
夜空中斜斜划过一道银河似的粉笔灰阔条纹,与别的条纹交叉,并行,懒洋洋地划来划去。
两旁乳黄水泥阑干,太阳把蓝瓷花盆里的红花晒成小黑拳头,又把海面晒褪了色,白苍苍的像汗湿了的旧蓝夏布。
医科学生都要派到郊外急救站去,每组两男一女。两个槟榔屿姑娘互相嘲戏,问希望跟哪个男生派在一起,就像希望跟谁翻了船漂流到荒岛上。
广东人有这种清奇的面貌,像古画上的老人,瘦骨脸,两撇细长的黑胡须,人瘦毛长,一根根眉毛也特别长,主瘦。
她紫棠脸,圆中见方,很秀丽,只是身材高大,板门似的,又黑,猛一看像个黑大汉站在人前,吓人一跳。
在沉默中,她垂着眼睑,,脸上有一种内向的专注的神气,脉脉的情深一往,像在浅水湾饭店项八小姐替毕先生整理领带的时候,她在橱窗中反映的影子。
在饭桌上想起之雍寄人篱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圆桌面上。青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的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
他的眼睛里随即有轻蔑的神气,俯身掀灭香烟,微笑道:“你十分爱我,我也十分知道,”别过头来吻她,像山的阴影,黑下来的天,直罩下来,额前垂着一缕子头发。
一千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的压在心上。
她从来不自找伤感,实生活里有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光就这么想了想,就像站在个古建筑物门口往里涨了张,在月光与黑影中断瓦颓垣,一瞥间已经知道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