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佳玮
编辑/sciascia
附图作者/Terry Fan
据说，第一刀要锐利直接的刺在右胸。人生在世痛楚难免，浅的刀伤能让人紧张，但不太疼。所以这一刀你得开宗明义开门见山的来一刀你得控制手腕，你让手腕习惯那种按着刀子，狠狠吃进肌肤的感觉，就像在阳光初透进窗的厨房切面包。你会明白，这不是做游戏，而是漫长的、漫长的自尽开始。
据说，第二、三刀要划在左手腕脉。自尽过于漫长，你难免会忧虑惊惶，犹豫悔恨，半途而废。血液流失，你就成了上岸的鱼，一时不至于死，但渐疲渐怠，连呼吸都懒得。不要因为血流的声音不像春风过枝那样好听便沮丧，这恰好证明：大多数的自尽都不那么浪漫。
据说，第四、五、六、七刀得朝自己的声带下手。因为前三刀已让你痛苦难当，你脆弱的肌体会用疼痛袭击你的神经，让你不自禁的求救。学豫让吞炭成哑，既不经济又不安全。不要留恋自己的声音，你得告诉自己：你只需要忍受没有声带的一小段垂死时光，而长颈鹿一生都没有声带。
据说，第八和第九刀可以下狠手，朝自己的肚腹来两下了。你逃不走，喊不出，划了腕脉，像条有气无力的鱼在厨房地板上吧嗒身体。强烈的疼痛能激励你速战速决，可是经历之前几刀，你的手腕越来越软，之后下刀会没气力，这是你最后可以用力下手，体验强烈痛楚的机会。日本式的十字或三字太夸张，你的力气，应该也只够你在肚腹上划两刀。上腹，下腹。你因为疼痛而抽紧的身体正面会就此裂开。
据说，第十刀要狠狠的砍在右手上，确保肌腱和血管的断裂。因为左手腕之前的伤痛，你会觉得这一切动作如此艰涩。你会发现自己的右手腕不属于自己了，左手腕已近脱力，下刀与提刀都那么费力。你回到了幼儿时期，思考什么，搬动什么，都那么紧张。世界那么坚硬，你却虚脱柔软。
据说，第十一刀到来之前，你得小心谨慎。你知道胸骨保护着你的心脏，你虚弱的手已无法正面侵入。你得告诫自己，这是最后的一刀，不成功便成仁。你像一个斗牛士用弯头剑瞄准牛心脏一样，精确、缜密、细致的寻找下刀处。你横过手臂，让刀锋从胸骨上窝处刺进，刀子无碍的吃进肌体时，你如释重负。你知道上腔静脉将被刀子划裂，大量血液将涌出。之前涓涓细流的血液流淌将像野马奔腾一样涌出，你将在休克中迎来漫长的、漫长的黑暗。
但你得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
如果你魂灵不泯，如果你冤气冲天，你的肌体像一台废旧机器停工之后，你便不会就此死去。你知道最后还需要第十二刀，才能完成你这样的自尽。据说，那一刀将划向虚空，划在天下的眼耳口鼻心上，引经据典援引案例，让天下默然相信你如此漫长如此曲折，自割咽喉、断手刺心的自杀历程确有可能，在取得“理论上有可行性”的尚方宝剑后，便给你盖棺定论。无论你的魂灵有无辩白，都无法再改变原由。时间流逝，一切将成为历史。只有你一个人相信的便只存在于你一个人的记忆里，而不成其为历史。这就是死亡的逻辑，一个活着的人尚且无法以一个人的记忆匹敌天下的记忆，何况一个肉体已死的人。长此以往，你的怨恨也将会因绝望而褪色，世界的遗忘如潮汐涌动，你的死亡流失于历史像泡沫归于大海。最后，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不相信你不是自杀之日，就是你真正死去之时。这致命的第十二刀，才结束你这痛苦的，据说是自尽的漫长过程。
via 张佳玮写东西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