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伟长
波德莱尔首先是一个敏感的天才。这点毋庸置疑,作为诗人,波德莱尔的地位无须多言。但除却诗才,他的敏感和热切也是出了名的。这个经历六岁丧父、母亲改嫁的诗人,天生敏感,心带忧伤,忧郁成疾,内心深处滋养着绝望,一副骨灰级文艺青年的模样。对母亲的轻易改嫁,波德莱尔耿耿于怀,认为母亲忽略了他,分散了对他的爱情,为此母子关系紧张了若干年。直到母亲再次成为寡妇后,二人关系才慢慢缓和。在波德莱尔写给母亲的信里,充满了灼热的词句,不乏“你对我来说则是唯一,你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同伴”这样深情的句子。
虽敏感内向,但波德莱尔可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他对于名望有着强烈的渴求,并善于寻找机会制造话题。用今天的话说,波德莱尔算得上是一个善炒作之人。他曾公开宣称,艺术家的创作如果不能引起任何惊奇,就是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如此故作惊人语,自然是为了引起关注,他就为《恶之花》中带有的神秘色彩的和具有轰动效应的标题而自鸣得意。因此当《恶之花》遭受非议时,波德莱尔情绪相当激动,申辩说人们这是“否认我的一切,否认我的创造精神,甚至否认我对法语的把握,我嘲笑这些蠢货”,并自信满满地说,这本书将与雨果甚至拜伦的最好的诗篇并驾齐驱。
不甘于寂寞,自然多折腾。波德莱尔不但诗才满腹,还是时尚达人和美食家。父亲过世后,留给波德莱尔十万法郎。有才华,还有钱,自然引来许多姑娘们火辣辣的目光。这让母亲非常担心,为此不断延迟交付监护账户的期限。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波德莱尔,对生活有着极为奢侈的要求:衣服要按其要求定制,别人穿宽松的裤子,他偏要穿紧身裤;他喜欢的书,付钱请最好的装帧师用皮革重新包装;对于吃,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食物、糕点、调味品的种类名目如数家珍,连如何分辨淡啤酒和面包的好坏,都有一套成熟的经验,向朋友热情介绍时,文采斐然,夸夸其谈,活脱脱一个享乐主义者。
除了写诗和吃喝之外,找女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公子本多情,这个多情的浪荡子自然也喜欢女人,也算是继承了法国文化传统,并发扬光大。波哥自曝是一个早熟的浪荡子,对女人充满渴望,一个女人的声音足以使他着魔,一根女人的头发也足以使他沉醉。波哥甚至认为,真正的艺术家就应该如此。
波德莱尔把大把时间花在美术馆、图书馆,以及艺术家朋友还有姑娘们身上。姑娘们自然愿意与这个有钱的年轻诗人进行交往,甚至轻易地就会留下来陪公子过夜。关于女人,波德莱尔偏于重口味,千金小姐、文艺女青年之类的,难入波哥法眼,波哥说:我只可能接受两种女人:妓女或者愚笨的女人,情人或者厨娘——兄弟们啊,这还需要理由吗?口味之重,简直令人目瞪口呆,喜欢妓女者尚可以理解,喜欢厨娘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你别以为这只是说说而已,波哥的确喜欢过一个厨娘,并为此写下好几首诗。但是,这里的女人只与性有关,与爱情很远。波哥要的只是性伴侣,而不是真正的生活伴侣。
关于爱情,波哥说,爱情之所以令人厌烦,是因为这是一桩我们无法免去同谋角色的罪行。对波德莱尔说,信仰方面的欠缺使得波哥将爱情与责任相互对立,无法摆脱原罪感,欲望和情感的疏远,感官和精神的冲突,徒增他的焦虑不安和辛酸。他把身体给了黑白混血女人让娜·迪瓦尔,把精神给了萨巴蒂耶夫人。如果把让娜启发他灵感而写下的那些诗比作激流的话,波德莱尔题献给萨巴蒂耶夫人的诗篇就宛如一股股泉水。
或许这就是天才,有着迥于凡人的爱好,要么不来,要来就来点特别的。总而言之,波哥对于女人的这等爱好,让多少风流才子情何以堪!以至于在母亲和继父的眼里,他自由放荡的生活不合时宜,想方设法对他加以约束,这自然又增加了他同家庭间的冲突和矛盾,他在家里感到孤独,继而在学校里,在社会上,孤独缠上了他。
放纵自然需要付出代价,梅毒扑上了波德莱尔,一生如影随形。关于梅毒这事儿,据资料显示,简直就是西方文学艺术家们的宠物,除了波德莱尔,音乐家贝多芬、舒伯特,画家凡·高,哲学家尼采,福楼拜、莫泊桑、王尔德、乔伊斯,以及林肯、希特勒等天才和狂人,都是梅毒患者。毫不夸张地说,梅毒深深地影响了这个世界,疾病激发了天才们的疯狂才思。难怪桑塔格要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感叹,疾病在社会的演绎中一步步隐喻化,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了一种道德批判,并进而转换成一种政治压迫的过程。从诗的角度来说,梅毒在折磨波哥的身体时,也激发了他许多的灵感。对此,阿城曾经说过一句话——结核病治好了,罗曼蒂克也烟消云散了。虽不免夸张,但疾病在折磨艺术家身体的同时,也会激发创作冲动和艺术灵感。
我还得再提下波德莱尔的另外一个身份:一个充满灵感的艺术评论家,准确地说,应该是酷评家,他可以将雨果损得一塌糊涂,贬之为匠人。他把雨果的民主主张视作无稽之谈,并将《悲惨世界》斥为“卑劣愚蠢的书”。可问题在于,等他自己落了难,却还能厚着脸皮,请求雨果帮忙将他的作品推荐给出版商,真乃极品男人也。
然而,必须要说明的是,他的有些行为看似荒唐,甚至显得意气用事,但必须要承认,波德莱尔的评论才华,和他的诗歌才华一样,独一无二,是一个极有性格的天才评论家。波哥的两本评论集——《给青年文人的忠告》和《对几位同代人的思考》就极为独特,思维敏锐,观点新颖有趣,才思如泉涌,行文相当洒脱,
就是这么一本好玩的书,在赏鉴波哥杰出诗歌艺术的同时,也将他的私生活翻了底朝天。虽说有点扒人八卦之嫌,但实在太好看了,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何家炜先生的译笔也是雅致有趣。千万别以为是作者捕风捉影,所有的说法都有据可查,不曾有半点杜撰。作者帕斯卡尔·皮亚,身兼学者、记者和作家三职,一个信仰虚无主义的法国人。
在这本书里,皮亚在一点上做得极好———把波哥当做了一个人,一个有性格缺陷的真实男人,一个不掩饰自己七情六欲的浪荡子,他来自人间,名叫夏尔·波德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