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一个卧室出版人和他的非典型旅行攻略

撰文/盧丁@TOPYS

制图/JOJO@TOPYS

摄影/JOJO@TOPYS

 


《LOST》杂志五岁了。它五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在上海的一座老房子里。这个要稍微动点脑筋才能找到的弄堂里的工作室,是《LOST》更理想制作模式的开始,亦预示着未来更多与外界接触的可能——工作坊,分享会……它有新家了。


搬家,抑或新家,也许只是任何生命体漫长历程中的很小一步,不足为提。但对于《LOST》杂志的创办人、来自新加坡的Nelson Ng来说,这是太大的跨越了。过往的《LOST》均诞生于他的卧室,他甚至戏称自己为“bedroom publisher(卧室出版人)”。


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一个手绘板,以及一个32寸的电脑屏幕,这组成了《LOST》自出生以来眼见的全部世界。书桌旁边的墙上,贴着Nelson Ng钟爱的明信片,海报,或者偶尔收到的写了某句话的小纸条。而这些杂七杂八的都给予了他在制作《LOST》时的视觉灵感。


太简单的环境,太简单的设定。好像很难让人相信能够生发出什么能量出来。而正是从这个卧室,从这个书桌和白墙出发,《LOST》创造了一个比它本身所在大几千几万倍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是恣意的指向世界各地的旅行,是众多旅者从旅程中生发出的各式各样的心境与思绪,是对于旅行之意义的不断叩问与求索,都充斥在这个没有特定地图和目的地的世界里,浩浩荡荡,千奇百怪。


而旅行的意义是什么呢?在《LOST》看来,就是在路上,以及自我探索。“Self-discovery through travel(在旅行中自我发现)。”





——

在第一期的《LOST》杂志里,

Nelson写了一篇《海上的四十八小时》。



《LOST》ISSUE 1 目录


必须要处理掉剩余的年假,他选择坐船由工作地上海前往日本。这是一艘货轮,设施和娱乐活动简单得可以,能够在船上做的事情很有限,他便站在甲板上面对着翻滚的海浪无所事事。继而抓起一支笔和一本记事本,开始写下自己的思绪。


“在海上的经历会提醒你自己生命的意义比你想象的要多。大海简直是’无限’与’不朽’的实体表现和象征物。就像一个本是无神论者的宇航员去了一次太空,回来后成了宗教的信徒。”他在书中文章里写道。


《LOST》ISSUE 1 海上的四十八小时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在旅行,在一个没有网络没有玩乐没有事情可做的货轮上,而他从小是不喜欢旅行的。过往的形式总是太单一——家庭出行,前往景点,打卡拍照,买纪念品。好像缺了点什么的出游。


“我发现旅行不是身体上的活动,你身体去哪里其实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旅行中你有探索到内心的一些新的想法,”他说,“你内心其实有风景,你可能就是要看着海,或者去到不同的地方,被这些地方或新的事物所刺激到影响到,才有新的启发。”


Nelson当年日本行时拍下的照片


回到上海之后,他开始筹备起做一本关于旅行的杂志,这本杂志不像市面上的其他旅行杂志专注攻略、目的地、景点酒店、地图以及精美的照片,而是关于旅行的自我发现,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旅人的心情。想法很直接,《LOST》就这样有了雏形。


《LOST》ISSUE 1 内文


当时的Nelson,还是知名广告创意公司W+K中国区的艺术总监,全职工作之外做这本杂志,从向身边朋友约稿开始,而这个等待稿件的时间就耗费了一年多。他一个人负责约稿、编辑、设计、印刷,因为有些投稿者用中文写作,因此只能将杂志调整为中英双语,而作为新加坡人、母语为英文的他,本打算这是一本英语杂志。


因此也要兼顾中英文的翻译工作,而双语设计也为杂志制作增加了双倍的难度——不仅双倍厚,成本要双倍,而排版上双语设计亦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要如何营造流畅的阅读体验,而不因为两种语言的缘故而让故事的转折点或高潮硬生生地发生了两次?对每篇故事的阅读及思考的便要非常缜密。


《LOST》的排版装帧设计则是本职为设计师的Nelson对所有钟爱元素的杂糅。“你做的第一个事情,都是将你所有喜欢的东西放在一起。”在纽约读艺术时看到的各色杂志,当时大家制作手工书的经验,一些日式杂志的风格,在广告行业受到的影响,都通通融进了这本初生儿中,甚至还采用了当时工作项目中惯用的字体。


创刊号的《LOST》足足有三百多页,14个来自不同旅人的故事,附以风格各异的私人化摄影作品。这些故事,指向埃及,日本,越南,马来西亚……有人在旅行中短暂停留开始生活,有人将见闻当作市场调查来研究,有人在旅行中抗击阴暗情绪。封面,是险峻的、暴裂的黑色山脊,映衬远处的蓝天白云。


Nelson在卷首卷尾写下呼应的文字:“走失的感觉妙不可言,因为你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然后,再奋不顾身走失一次。”这是“lost”的定义。


《LOST》ISSUE 1 卷尾




——

2014年10月,自货轮旅行两年后,

《LOST》问世,第一批付印500本。




印完才发现不知道如何处理和销售。“就好像去玩一样,我想做一本刊物,看印多少是最划算的数目,然后印了才发现,五百本好像很多啊,家里好像不够放。”于是Nelson将杂志带去新加坡,却遭到了发行商的拒绝,无奈之下回到上海后便去一些独立咖啡店、小店碰碰运气——因为自己喜欢那些店铺,也许去到那些店的人也会喜欢自己的杂志吧。


他每天每星期走进不同的店铺,独立小店行政流程简单,老板很多时候就在柜台边上,打一个招呼,可以的话放几本杂志,于是《LOST》就渐渐有了落脚点。小店的口味成为选择因素之一,所播放的音乐,架子上的书籍和电影,店内的雕塑,喝咖啡的马克杯,装潢使用的木材……他都细细留意。而更重要的是——如果在这个地方坐下来,到底,能不能安静地看一本杂志,去领会它其中的内容?


“我会放到一些可以让你慢下来的地方,跟外面的世界有一些脱离,可以让你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


《LOST》创办人Nelson Ng


第一批的《LOST》,用了八个月左右时间卖完。Nelson一个小店一个小店地跑,有咖啡馆,有服装店,有卖杂志的独立书店。旅行的时候也带上几本,途中看到有趣的小店便进门拜访看是否能放几本。


开始有读者发邮件来,分享看杂志时的感受。有人在Facebook上私信表达感谢,说他已经很多年对旅行不感兴趣了,而杂志又让他重拾对旅行的热爱。


“因为现代人对旅行的看法,多在于度假,因此很多人把旅行的浪漫忘掉了,”Nelson说,“它不应该是一个纯粹出去玩很干巴巴的事情,你可以去真的爱上一个地方,爱上很多事物,或者感动流泪。我觉得旅行应该是这样子的。”


渐渐地,读者传播慢慢累积,去过的小店越来越多,媒体报道也开始涌来,亦有小店主动找到Nelson,问是否能够在店里进货售卖《LOST》杂志。而当年第一批叩门询问的店铺,竟然也慢慢扩张——设立多家分店成了连锁,或相熟的咖啡师相继创业,于是又多了销售点;当年第一家进《LOST》的独立咖啡馆“月球咖啡”,如今已成为上海独立精品咖啡界的地标。


《LOST》在不同独立小店


“推广一本杂志,比做杂志本身还要重要,”他说,“所以从第一期后我一个很大的任务,就是让大家知道有这个杂志存在,它里面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觉得它有趣,或为什么在做这个事情,就这么简单,但是必须要有人知道。”


做《LOST》时七成的时间,都是放在发行销售上。“这部分是最难的,而且它并没有那么光荣。”第二年,第一期的《LOST》杂志加印750本。去年,再加印1500本。




——

至今,《LOST》维持着基本一年一刊的速度,

到今年是第五期。


《LOST》ISSUE 5 封面


《LOST》内容


一年一期,对独立杂志出版来说不算快,至少还在生存,但绝对也不算慢。每一期《LOST》的筹备时间,就要半年左右,而销售再需要花掉半年的时间。


五本杂志眼前一字排开,封面风格各异。有璀璨的夜晚的光影,有峻峭的雪山,有烈焰般的夕阳。每一期没有特定主题,只是Nelson都会细心地在开头和结尾用文字和影像构建一个小情境,仿佛丢给了读者一个在阅读中加以思考的谜题。十个或十多个旅人的故事里,讲述的都是关于旅行的不同感悟和遇见,可以令人捧腹,可以催人泪下,也可以发人深省。


《LOST》ISSUE 1-5


“从文字,到照片,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浪漫。”Nelson说。投稿者必须要配上照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同时必须是好的摄影师,只是对于《LOST》来说,唯有两者合一才是完整的故事。照片里的风景不需要完美,如果旅人遇见富士山时是悲伤的,那拍出来的富士山也是悲伤的,而这就够了。如果旅程动荡混乱,也许照片也是模糊失焦,但那毕竟是真实。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LOST》可称之为一本私人化的杂志,而“私”之特点则在于每一个故事都是自我的、主观的。第一人称的视角,去到哪里,与谁交谈,遇见什么,而读者则借每一个作者的眼睛,暂时忘却自身,到达了不同的目的地。


《LOST》ISSUE 5 内容


而这,对于这位独立杂志创办人来说,便是所谓“独立”的意义了。“独立杂志对我来说,就是包含独立精神的刊物。”仿佛是一种特定的信念或信仰,而因着这种信仰,独立杂志更专注于某个特别的领域或主题,与传统刊物在话题上广泛度有所区别。而运作方式上的分野当然也是独立的定义之一,传统杂志挂靠大公司或集团,杂志制作团队与投资、发行分开,收入很大程度依托广告商;而独立杂志则是团队身兼多职,在广告投放方面又有所考虑,收入更为依靠读者是否买单,“像是你把杂志的权力给回了读者。”发行上,独立杂志因为量少,也打破了依赖大发行商的模式,更多地通过网络等渠道拓展销路,也避免传统杂志因时效性而产生的浪费。


第五年,国内对独立出版概念的关注远远比四年前深入。传统媒体飞速变换,杂志倒闭,部分以线上的方式继续生存;移动通讯的普及,使纸本杂志反而成为了回归慢生活的标配;而工具的发展——如Nelson一般,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手绘板,一个屏幕便能诞生一本杂志——也让杂志的制作变得不再难以想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成为自己的出版社。


2015年,《外滩画报》发行最后一期,宣布从2016年起休刊,封面故事便是《100 本小众杂志:探索未来纸媒的可能性》,其中也囊括了《LOST》。“那杂志的未来是不是在于独立杂志?”Nelson说。


而《LOST》也在逐步向着独立杂志之外的世界拓展。2016年底的第四期《LOST》,附上了与知名户外运动用品品牌The North Face合作的《WILD》别刊,收录五个探索者的冒险故事。去年2月份,《LOST》与单车品牌WKUP联名推出限量款单车,半年内卖完。


《LOST》ISSUE 4 别刊

《LOST》与WKUP合作的限量联名单车


“单车的合作开始让我意识到这个事情,就是《LOST》精神其实很灵活,虽然它是从杂志开始,但其实它已经开始变成一个品牌了,”Nelson说道,“这跟我之前做广告的一些想法是很像的。”




——

2015年年底的时候,Nelson离开了所在的广告公司,

正式全职从事《LOST》出版人的工作。


分享会中的Nelson


顶尖的公司,顶尖的客户——Nike,顶尖的职位,离开不能说不遗憾。但知道如果不离开,《LOST》也许就不能存活了,时间和人手一直是存在于《LOST》制作发行中的最大难题。


“以前我是在一个大团队的一个将军,现在我只是自己的一个兵团。”他说。


身份的转变难免带来焦虑,当时《LOST》正处于第三期,还没太为人所知,Nelson也刚好受邀去德国参加分享会。辞职后的一整个夏天,都是这样,到不同城市参与线下活动,慢慢让《LOST》有了更多名气,也渐渐找回了自己的角色和定位。


而也是从第四期开始,Nelson开始更为深入地思考《LOST》的设计排版风格。第四期的封面,是炽热耀眼的烈阳,恣意地映衬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而细细翻开内里,风格各异的鲜艳撞色冲击视线,仿佛在宣示每一个作者、每一个故事的主权。“我开始用很多颜色的模块,大胆地去用颜色把故事的情绪或感受表达出来,”Nelson说,“让人读每一个故事的时候,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房间,音乐不一样了,心情也不一样了。”十个颜色各异的房间,十个截然不同的、向你娓娓道来旅行之所得的说书人。


如今的《LOST》,入驻了四十多个城市,遍布超过二十个国家,但直到现在,Nelson还是一个人的兵团。每期的《LOST》除了内容是来自投稿者,以及翻译是另外请兼职以外,从选稿、设计、排版、付印、发行、销售都是他一个人。《LOST》网站于去年改版,他坚持一周一篇旅行故事,以弥补读者因为一年一刊的速度而对内容的渴望,但今年最终还是放慢了更新。


“有些事情很可惜,因为我一个人的能力真的有限,我已经在做三个人的工作了,但还是不够。”可惜的地方还在于,杂志所属的淘宝店于去年才开张,但线上销量很快就与线下持平了。“四年前我开了的话,整个事情现在都不一样了。”


从第三期开始,《LOST》终于可以让Nelson有些许收入,虽然还只是微薄的薪水。如果要养第二个人,暂时还是没办法的事情。走到第五年,从零经验开始走进出版行业,一边做一边学,遇到拖款消失的合作店,在电商拓展上后知后觉,这都是《LOST》和他个人的失,而得到的也太多——新的销售点带来新的朋友,新的文章带来新的旅人,新的杂志带来新的读者。


前不久,再一次辛苦耕耘的《LOST》第五期问世,封面是棕黄的干草地,向前走是水面,向远望是山岭。第四期的封面太抢眼,获得不少读者赞誉,第五期封面要如何超越便成了头疼的事情。而最终付印的封面,Nelson将其比喻为一杯无糖的乌龙茶,“低调一点,自然一点,让人慢慢回味。”


开头和最后的故事,都是关于冬天,却是截然不同的角度。一个关于祖辈与当下的冬天,一个关于如何在北欧发掘冬天的温暖面,从而疗愈了作者对于冬天的抑郁。在杂志的末尾,Nelson写下——


“出发,是因为还有没有发现过的海洋,没被回答过的问题,和还未成行的旅途。”


而如今他的朋友圈,几乎隔几天就兴奋地发布《LOST》新的入驻点,或是新的线下活动预告。前几天搬到新空间,他发了一张搬家公司正在搬运的照片,写道:


“五年的东西真的好多。”




杂志 旅行 生活 独立杂志 出版 纸媒 五年 LOST
《LOST》:一个卧室出版人和他的非典型旅行攻略
盧丁
2018-06-13 22:4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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