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诗人与科学怪人的标签贴在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身上,虽然矛盾,但却统一。
不像许多当代艺术家们在视觉呈现上利用标识,让观众一眼识别出他的作品,埃利亚松的作品似乎缺乏视觉上独一无二的标识。但奇怪的是,当观众看到带有科技元素的巨型装置,通过沉浸式的方式带给人近乎“神谕”式的体验时,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埃利亚松的作品。
1967年出生在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一个普通家庭,埃利亚松有一半的丹麦血统和一半的冰岛血统,父母离异之后,埃利亚松和热爱艺术的父亲一起搬到了冰岛生活,那里独特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塑造了埃利亚松敏锐的感知力,对他日后的创作影响深远。他22岁时进入丹麦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在艺术学院度过了六年时光(1989-1995)之后,埃利亚松决定去美国闯荡,他先后在威廉斯堡和布鲁克林生活工作了较长一段时间,其间的主要工作是作为艺术家克里斯蒂安·艾克哈特(Christian Eckhart)的工作室助理。
作为著名的装置艺术家,埃利亚松善于用光学技巧与几何学法则打造出带有自然、梦境与意念相糅合的感知型作品,他通过使用各种科技元素,将他带有理性温度的艺术理念传播开来。并且,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常常还可以见到他对于环境的思考,而这点在他这个知名度的当代艺术家当中,却并不多见。
今天我们就来看看,这位最具有科学家气质的艺术家给我们的艺术史留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痕迹。
光影
在冰岛的成长经历,让埃利亚松对于自然现象产生了不一般的迷恋。地处高纬度的冰岛,有着极其壮丽的自然景观。他通过在美术馆里重塑人造的自然现象让观众意识到个人的感官体验并非绝对的真实。
和很多艺术爱好者一样,《气象计划》(the Weather Project)是埃利亚松给我的初印象。这轮放置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ren Museum)的巨大悬日,在一片黑暗当中释放出刺眼的橙色光芒。
用半圆形的屏幕、镜子天花板和人工薄雾来创造太阳的幻觉,还通过将镶有镜面箔的铝制框架悬挂在天花板上,形成巨大的反光面,从视觉上使大厅的体积增加了一倍。长长的边缘与镜面天花板相连,在大约200盏单频灯的背光下,一个巨大的室内日落的图像就此形成。埃利亚松运用空气加湿机把糖水制成犹如伦敦城中常见的大雾,“阳光”刺破雾气,将温暖与甜意射向每一位观众。
“You will see clouds today that you will never see again.”(今天见过的云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了。)这句英国谚语正是埃利亚松创作《气象计划》的灵感来源。对于英国人而言,不断变化的天气是永恒的话题,这一轮永远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就是他在瞬息万变中捕捉到的节点。人们站在这样巨大的装置面前,或产生了敬畏的情绪,也有可能受到伤感或者怀旧氛围的感染,但在那一刹那,对于天气的共同情感将他们凝结起来,形成了一个微小的社会共同体,共同感受这件作品所带来的震撼。
埃利亚松对光影的痴迷贯穿于他创作的整个阶段,除开用不同颜色的光芒来传达信息之外,他对于彩虹这种特殊的光现象也充满了创作灵感。早在学院学习时,他就尝试了与彩虹有关的创作,如1993年的作品《美丽》(Beauty),就是通过水雾和光线的作用呈现出特定的彩虹光晕。
而在2006年,丹麦 ARoS 美术馆顶层加盖征集改造方案,埃利亚松以一个长 150 米、直径 52 米的彩虹玻璃环形回廊获胜。这个名为《你的彩虹全景》的设计与ARoS美术馆的建筑配合得天衣无缝,建筑设计灵感来自但丁的《神曲》,这个地下美术馆的设计体现了但丁在《神曲》里表现的地狱与炼狱,而埃利亚松的设计则用彩虹点上了三部曲中的“天堂”。
冰川
2014年,埃利亚松为了纪念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气候变化的第五次评估报告》的出版,首次在丹麦哥本哈根市政厅广场展出《冰川观察》(Ice Watch)。
2015年,联合国气候大会COP21在巴黎开幕,他将《冰川观察》搬到了巴黎先贤祠广场。
2018年,为了纪念《巴黎协定》三周年和波兰COP24会议开幕,埃利亚松与地质学家秘尼克·罗辛(Minik Rosing)合作,再次将这件作品于伦敦重现。埃利亚松将来自格陵兰岛努普·康格鲁阿峡湾(Nuup Kangerluafjord)中自然脱离冰层的冰块,放置在彭博社(Bloomberg)的欧洲总部与泰特美术馆门前等公共空间里。这些重量约为1.5吨至5吨的冰块,代表着一个人旅行去格陵兰所排出的二氧化碳量,冰块在人们的抚摸下慢慢融化,用直观的方式来表现格陵兰岛冰川融化的现状,唤醒人们对气候变暖的认知,特别是人类活动和冰川消融的关系。
今年10月,埃利亚松在意大利南部的博尔扎诺(South Tyrol)放置了他最新的永久性公共艺术作品“我们的冰川视角”(Our Glacial Perspectives),用一系列环绕着圆形平台的钢铁和玻璃环,打造出一个类似古代天文仪器的艺术品,记录下行星移动的轨迹。
体验从一条410米长的小径开始,沿着山脉的冰脊一直延伸到主要展品。这条路径上有九个拱形的大门,它们的间隔精确,标志着地球上冰河时期的持续时间。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这基本上就是把我们的星球、环境和周围冰层的地质时间线放置在透视图上并刻在冰层上。
穿过小径,你会看到一个由多个钢和玻璃环组成的球台展馆,其中隐藏着一个圆形的钢甲板,每一个圆环记录了太阳在全年一天的运动轨迹,站在这个平台上,观众只需将他们的视线与圆环和太阳对齐,就可以把这个展馆当作一个精致的天文仪器。年轮的摆放标志着一年被分成相等的时间间隔,这个时间间隔由太阳历上最重要的三个日子标记:顶环记录夏至时太阳的运动,中环记录昼夜平分点(即春分与秋分),底环记录冬至时太阳的运动。
河水
埃利亚松经常通过水来表达他的哲学观。比如装置艺术作品《纽约瀑布》(The New York City Waterfalls)。2008年7月至10月,纽约市民经过高架桥时会看到道路下面宽阔的瀑布喷涌直下。四个层高30至40米人造瀑布架在东河(East River)的不同流域,创造出独一无二的城市奇观。
而《纽约瀑布》是埃利亚松对公共空间的一次探索,他曾提及他在冰岛中登山的体验,如果不动,那么对周围的感觉就会很模糊,一旦行动起来,就会产生远近、大小的感知。正如远方有一条瀑布,当你觉得它流动很慢时,说明你离瀑布很远,当它流动越来越快,你就知道你与瀑布的距离不断接近了。因为瀑布本身的速度并不会改变,只是你与瀑布之间的相对距离发生了变化。
瀑布就这样变成了一种测量空间的办法,特别是在纽约这样的城市,而东河上制造瀑布,让市民们感受到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距离原来是这样的,布鲁克林原来这么大,空间感跃然纸上。
同样是以水为媒介,《绿河》(Green River)则体现了埃利亚松对于环保的立场。不像埃利亚松很多作品采取大体量的装置带给人震惊的感觉,在1998至2001年间,埃利亚松在没有事先通报的情况下,在从奥斯陆到东京的河流中加入了无毒但高度着色的荧光素钠的粉末,随着河水流动,染料迅速改变了河流和周围环境的样貌。用偶发型艺术的方式表达一种与环境的新关系。
雾霭
水的另外一种变体——雾也是埃利亚松的经典创作元素。《你眼盲的过客》(Din blinde Passager)这件作品就用到了雾作为呈现面,但这件作品将雾的掩盖能力最大化,在这个长达三十九米的长廊里,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创造出一种感官短暂丧失的状态。
与埃利亚松其它著名作品稍有不同的是,埃利亚松的这件作品并非表现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而是涉及到了一定的社会议题。在“眼盲的过客”(blinde Passager)是丹麦语对于偷渡者的称呼,联想到这件作品创作于2010年,就不得不让人联想起在同一时段发生的欧洲难民危机了。通过让观众在迷雾中行走、体验的过程,无需语言的赘述,参观者也能轻易地体会到难民们在跋山涉水时的迷茫与无助。
同样涉及到社会议题的作品,还有埃利亚松于2012年开启的《小太阳》(Little Sun)项目,通过可移动的小型太阳能发电装置为埃塞俄比亚无法通电的社区提供太阳能灯与充电板,以及《绿光—一个艺术工作坊》(Green light— Anartistic workshop)用绿色的荧光这种带有寓言背景的媒介,表达出对于难民群体的关心。难民和访客们在艺术工作坊共同制作环保可持续的绿色的灯笼,项目则可以通过工作坊的作品为难民们筹集捐赠。
时空
对于空间的体验感也是埃利亚松在创作时绕不开的话题。在纪录片《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空间即过程》( Olafur Eliasson: Space Is Process)中,我们看到埃利亚松反复强调“现实取决于观看方式”的论点,虽然有些唯心主义,但对于当代艺术表达而言,这句话其实点出了本质。
在他的创作过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对时间与空间的依赖,时间让观众们能够浸入到埃利亚松的叙事逻辑当中,体验艺术家所要传达的信息,而空间的功能性以及周遭环境的活动则让观众更深地理解埃利亚松的艺术内涵。
埃利亚松工作室的建筑部门Studio Other Spaces(SOS)设计的Fjord House于2018年6月9日作为KIRK KAPITAL公司的新总部办公楼投入使用。在这幢建筑里,我们看到了埃里克松如何将建筑与四周环境融合,创造出一个功能意义与美学意义相结合的空间。
由四个高达28米的圆柱体相交组成,设计师从定制的釉面砖墙内凿出一个圆形空间,并利用复合曲线、圆形、椭圆形、扭转的墙体和抛物线形的拱创造出独特的建筑外观。
也因为建筑所在地瓦埃勒(vejle)在历史上是丹麦重要的港口城市,埃利亚松为建筑增加了不少以水为灵感的元素,凸显出时间对于空间的意义。
不可否认,埃利亚松作品所要传达出来的信息在社交媒体泛滥的年代已经被不同程度地扭曲。他的作品一方面以体积、光影、颜色或者感知让人很难不忍住拍照留念,试图以影像化的形式记录下这难得的体验;但另一方面,当人们被外在的形式夺去了注意力之后,就很难对其中隐藏的内容进行下一步分析。
虽然在艺术界曾提出:当艺术品完成的那一刹那,艺术家对于艺术品就不再拥有阐释权,而是由观众对他们进行评定的观点。
但我却固执地认为:面对像埃利亚松这样对于自然议题与社会思潮有着深刻见解的艺术家,别被它绚丽的表象骗过,应该仔细地体会,去听听他真实想传达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