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放在全世界范围内,深圳也算得上一座特别的城市。
四十年,从一个默默无名的边陲小渔村,迅速生长为现代化一线城市,1997平方公里市区面积,有常住人口1756万(2020年数据),人口密度全国第一。今年年初一项调查数据显示,深圳的GDP突破3万亿元,成为广东省首个突破这一数字的城市,全国范围内,排在北京、上海之后,位列第三。
迅猛的发展势头、抢眼的经济成绩和快速的城市运作速度,让深圳的人文气息与城市温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被看见。而实际上,除了硬实力能打外,在城市“软实力”建设上,深圳也时时承担着它一贯的角色,一位探路人和先锋实验者。
1996年6月5日,联合国第二届人类居住大会首次提出“儿童友好型城市”至今,全球已有800多座城市在这条路上展开了探索,但中国尚未有城市在这一领域有过尝试。2015年深圳市妇联提出将建设儿童友好城市纳入深圳的“十三五”规划,这让深圳成为全国第一个将儿童友好型城市建设纳入到顶层设计中的城市。
不过,这件事情虽说先例不少,却并不是抄抄作业就能实现的。
深圳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副总规划师、儿童友好城市研究中心主任刘磊表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从健康、安全、公民权、环境和繁荣五大方面给“儿童友好城市”划定了一个定义框架,在具体实践中,每个城市需根据自身特点制定针对性的策略。换言之,儿童友好城市建设是一个因地制宜的探索过程,你可以借鉴经验,但你首先需要了解自己。
那么,深圳在这条道路上的探索进展如何?有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人们如何参与其中?
带着这些好奇,TOPYS和刘磊进行了一场对谈,简单勾勒出这座城市在“儿童友好城市”建设过程摸索出的答案和方向。
T:和其他城市相比,深圳有哪些城市特性是建设“儿童友好城市”中需要特别考虑的?
刘:从儿童友好城市建设角度来看,深圳城市特征中影响最大的,一个是高密度,一个就是移民城市。其中,高密度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是儿童友好城市建设面临的主要挑战;移民城市的属性使得深圳的社区缺少积淀,邻里关系较“散”,不利于孩子间形成社区粘性。
社区是孩子日常活动的主要场所,在其他城市那些老社区中,邻里相熟,儿童社会尺度关系亲密,这样的社区在孩子社会化发展中能够起到帮助作用。
当然,落到“儿童友好城市”建设这件事上,还是要从全局和整体角度来看。
T:深圳“儿童友好城市”建设工作主要涉及哪些方面内容?
刘:这件事情做起来千头万绪,我们做了很多研究,包括中国几千年文化演进过程中对儿童的理解、国际上“儿童友好城市”的建设经验等等,经过对深圳城市发展和儿童需求的深入研究,我们完成了儿童友好城市“在地化”的过程,确立了三个方向——儿童参与、儿童友好空间建设和儿童公共服务。
首先,儿童参与是必须要落实的,儿童参与是儿童友好城市的核心,缺乏儿童参与的儿童友好项目不是真实的儿童友好。
其次,从城市空间来看,我们这座城市建设了这么多年,除了建设标准规范里要求的“规定动作”,比如学校、幼儿园之外,缺少儿童游戏和服务空间。此前,深圳可供儿童游戏的空间非常少,这个情况在提出建设儿童友好城市后才开始改善。
另外,游戏空间只是其中一部分,儿童友好学校、公共设施、室内室外各种儿童友好设计等等,都是这一范畴内的问题。老旧区域,现在通常采用“嵌入式”设计,以区域改造形式来增设儿童友好设施,而新建设的区域,则需将这个内容纳入规划考量中。
即将发布的《深圳市城市规划标准与准则》修订内容中,对儿童公共活动空间做了明确规定,比如公园、小区要配备多大的儿童游戏场地,这些都已提升到标准层面。
最后,儿童公共服务领域涉及的内容就更多了。我国的儿童发展纲要对这部分内容做了规定,不过我们觉得纲要里的内容是基本的,我们以此为基础,提出了更多符合深圳儿童需求的内容。毕竟,深圳发展到现阶段,经济水平和人才饱和度都相对较高,儿童友好层面的社会认识也相对高,这些都决定了这座城市对儿童公共服务有更高的要求和需求。
T:那社会机构如何参与到儿童友好城市建设中?
刘:就这三个板块内容来看,每个方向都能参与。
比如儿童参与,实际上需要相关机构有很强的心理学背景,才能够更好地和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沟通,并加以引导,让他们有效参与到各种事务中。现在很多儿童参与的活动,实际上都是社会组织在做。
空间方面,当然大部分还是政府主导,毕竟这块内容涉及到城市公共领域、公共服务,但比如开发商在建设新楼盘时,很多也开始加入儿童游戏场,这对他们来说,实际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社会服务这块,那能够参与的内容就比较多了,因为它涉及孩子生活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有很多东西可做。我们目前还是更强调这件事的普惠性、公共性和均等化。欢迎社会各领域的力量广泛加入。
T:社会参与层面,对希望参与“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的相关机构或公司,有什么限制或要求吗?
刘:目前,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多限制,我们欢迎各种社会力量加入。
整体上来看,虽然儿童友好城市建设是政府搭台,目前大部分事宜也是政府主导,但更重要的是全社会参与,唯有大家都将其视为一件重要的事,它才会有大的进展。
当然,一个大的原则就是,不管通过什么形式、何种途径加入,都要尊重儿童权利。这个“初心”很关键,我们并不是说这件事必须要做成纯公益,但它绝对不能有损儿童利益,妨害儿童的成长。
T:在开展各种“儿童友好”活动过程中,有什么是我们容易忽略的?
刘:我觉得最容易被忽略的,就是对孩子的尊重,这也是“儿童友好”的本源。
这点也不是我们说的,我们在罗湖菁华中学调研的时候,曾询问孩子们什么是“儿童友好”,一个高中女孩想了想,说是“尊重”。可以看出,这是他们从根本的心理需求出发,提出的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和期许。
所以大家要时时自我反思,以防事情做着做着就变味儿了。比如儿童参与,它很容易演变成形式化的活动,对提升城市儿童友好度没有太大价值。我觉得更实在有效的儿童参与,是让孩子们真实参与到城市建设项目中,像市区绿地和儿童游乐场所的建设,可以让孩子们参与进来,从需求者的角度提出意见和建议供建设者参考。
未来,当我们更进一步,吸收更多力量加入,特别是商业力量,更加需要警惕不要偏离了儿童友好的根本,损害孩子利益。
T:经过多年探索,深圳在建设“儿童友好城市”中有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刘:首先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获得更广泛的关注吧,加强整个社会对“儿童友好”的认知。就目前情况来看,大家对这件事的了解还是太少,不光在城市建设,还有家庭教育等等方面。
孩子是以家庭为单位生活在社会上的,但现在很多家庭普遍还处在一种“育儿焦虑”状态中,家长们聚在一起就互相比较,这种氛围下尊重孩子的理念是很难落实的。我们希望“儿童友好”这个概念,能够走进千家万户,让每个家长、孩子都知道这件事,以缓冲教育带来的压力。
另外就是,深圳在经过五年探索后,于广度上做了很多开拓,但由于社会上普遍认识还不够,大家的参与度还是比较低,不管是家庭还是社会。因此,“十四五” 之后,我们会在深度层面上有更深入、更细致的推广,特别在儿童公共服务领域。
2020年9月,深圳首个儿童友好型街区——园岭街道百花儿童友好街区正式开放。从孩子参与设施选型的游戏场所,到帮助他们认识“海绵城市”的雨水花园,再到童趣十足的彩色斑马线,整个街区优化围绕儿童优先发展原则,从空间慢行、建筑立面、智慧人文多个维度切入,为孩子们打造了一个全新的“交通友好、空间友好、参与友好”的环境。
2021年,国家发改委印发了《关于推进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的指导意见》,指出到2025年,要在全国范围内开展100个儿童友好城市建设试点,推动儿童友好理念深入人心,而如百花儿童友好街区这样的“深圳经验”也随之走向全国更多城市。
与此同时,深圳在儿童友好城市建设上的探索,也还在继续,用刘磊的话说,这件事“做不完”。
确实,我们还有太多可做。整个人类文明发展中,城市从来都是以成人的意志在建造、发展,因此,“儿童友好”在今天几乎可被视作一座城市人文温度的探温器,因为它关注的,是这个社会中声量最小、行动力最弱的群体。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如刘磊所说,它给予了参与其中的成年人,一次反思自己童年的机会,让我们得以剥去时间和社会加注的种种,以更纯粹的眼光重新审视城市的发展和人们的需求。
所以,你觉得什么样的城市,是“儿童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