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年轻人追剧实录:在丧与爽之间反复横跳 | 清醒蹦迪

摊牌了,过去的上半年,我只记住了三部国产剧的名字。它们分别是年代剧《人世间》,悬疑剧《开端》和凭借男女主颜值在古偶市场赢到一骑绝尘的《梦华录》。其中以《人世间》和《梦华录》的“破圈”程度,恐怕连2G冲浪的人也很难躲开它们引发的铺天盖地的话题和热度。

虽然不乏热播剧,但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好像还不够热闹”,直到一位朋友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在看《星汉灿烂》,好爽!

原来,让人产生内娱沉寂错觉的原因是「爽剧的缺席」。

 

爽剧套路我

过去这些年,从《甄嬛传》到《太子妃升职记》、《延禧攻略》、《三十而已》、《庆余年》、《雪中悍刀行》,说起引发话题性讨论或网民的集体情绪狂欢、火到“出圈”的国产剧,几乎都是要么质量相对上乘,要么有爽剧标签加持。爽剧固然不是一个完全合乎专业划分的剧制类型,甚至很多时候,这个标签只是让人联想到剧情悬浮夸张、悖离现实逻辑、人物和背景设定脱节之类的负面评价,但你又不得不承认,爽剧的确是最容易让广大网友陷入“真香”“真上头”loop的剧作套路。

七月初,沉寂了许久的爽剧市场因为一部网文IP改编的古偶剧《星汉灿烂》再度泛起一丝涟漪。女主程少商出身官宦之家,本应是大家闺秀,却因为上一辈人的恩怨成了“留守儿童”,从小在周围人的打压欺辱下练就一身能言善辩、有怼必回、有仇必报的“生存智慧”,成功吸引了男一、男二和男三的注意,开始走上打怪升级(挣脱原生家庭束缚、实现阶层跃迁)、迈向幸福人生的道路。十分符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大女主设定不说,也贯彻了爽剧的核心原则:现实中难以实现的一路通关的人生,剧中都有。

另一边厢,涉及谈恋爱的桥段,免不了偶像剧霸道总裁英雄救美、禁欲男二芳心暗许之、忠心小奶狗一路追随辅助成长之类的情节,你觉得俗套?但仔细想想,从《鹿鼎记》到《倚天屠龙记》再到近两年的《庆余年》《雪中悍刀行》,这些一再迎合男性英雄主义和热血幻想的套路内核,几十年前就十分奏效,似乎也没有理由主角披上女性皮肤就不再讨喜吧。

有人可能会说:不对,怎么能拿武侠经典和狗血剧相比较?

的确,从世界观设定、故事结构、人物刻画的精细程度等方方面面,两者都不能同日而语。因为爽剧的奥义正是,舍弃那些必要或不必要的人性拉扯、结构推拉,用快节奏的即时满足替代过去观看一个完整的大情节才能获得的满足感。杨过和小龙女之间的误会要经历万千磨难才得以消除,但魏璎珞手撕自己的杀姐仇人只需要一个雷神的助攻(?)。

可不可以对反派人物有点基本的尊重啊??图源:《延禧攻略》剧照

用快速恩仇篡改快意恩仇,让主角得到的永远大于失去的,如此营造出「我命由我」的错觉,实际上主角的命运既不由TA也不由天,而是攥在编剧和市场受众的手中。

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近年来爽剧里面的反派战斗力直线下降,呈现出越来越不能打、恨不得三集之内必领盒饭的趋势。曾经霸榜纵横中文网的男频爽文翻拍剧《雪中悍刀行》,38集的长剧里竟然没有一个能从头撑到尾且有效输出的反派角色,刘端端饰演的反派赵楷倒是一直暗戳戳给男主徐凤年找麻烦,不过手段伎俩粗糙到不忍直视,总能被轻易化解,与其说是灭霸一样的隐藏boss,不如说是个苍蝇型的反派人物,不咬人膈应人。

《星汉灿烂》也给人类似感受,女主大母(祖母)、叔母作为第一波冲锋的反派,开篇气场两米八,像极了王者,实际上一个撑到第三集结尾就匆忙下线,另一个差不多第一集过半就暴露了色厉内荏的青铜本质,随后成功转型搞笑担当。

气场超强,战斗力超弱的反派人物  图源:《星汉灿烂》剧照

爽剧越来越爽,爽得越来越容易,越来越快速,是件好事吗?毕竟,听上去,延迟许久才等到“大团圆”,因为过程中和主角一起经历磨难、情绪成本的投入更多,在被满足的瞬间,爽快感才更强烈。

但我身边一位坚信「爽剧有其存在必要」的朋友却表示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即时满足的感觉”,理由是:爽剧就好比是垃圾食品,我当然知道它“不健康”,但垃圾食品好吃不是因为它不健康么,看爽剧的人应该也没几个真把它当成精神食粮吧?人生这么苦,偶尔爽一下又怎么了?

 

丧剧虐我

和国产爽剧一样,曾经只要翻新一下早就被市场检验出来的戏剧结构、点缀些新的元素,哪怕是不断自我复制,也总能取得不错成绩的韩国偶像剧这两年也比较沉寂。略有不同的大概是偶像剧的缺席更像是一种“让贤”,刑侦、法律、职场、监狱、丧尸、人生,韩偶倒下的市场,站起来的是类型更丰富但类型化痕迹更浅淡,更有原创感的剧集。

2017年《秘密森林》、2018年《我的大叔》、2020年《机智的医生生活》、2021年《人间失格》,到今年上半年的《我的解放日志》,这些口碑出圈的韩剧几乎都是些小人物的故事,他们拼尽全力灰扑扑地生活在各自的角落,和我们一样被某些看不见的力量压着、堵着,生活无法一路通关,只能承受进退失据的煎熬或者小步小步地向前挪动。

图源:《我的解放日志》

《我的解放日志》火了,自带黯淡滤镜的“丧剧”概念也愈加深入人心。再回头看,充满暴力和强权的黑暗现实、“慕强”的社会环境下婚姻工作生活的压力、疾病死亡和孤独、隐性的性别不平等和自我价值感的丧失、天生抑郁型人格的社畜的边缘人体验……这些或多或少都带点“丧”的剧,里面的人物就是很难找到说服自己彻彻底底快乐起来的理由,就像《我的解放日志》里廉美贞所说“我从小就很好奇,那些可以轻易笑出来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角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是丧剧人物共同的底色,起手式的致郁给后续的治愈留出余地,但同时也就决定了故事不太可能大开大合,主角们也不太可能被一次性治愈,从此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廉美贞和具氏、至安和东勋大叔、康宰和富情注定只能在镜头前留下开放式的结局,黄时木只能一次又一次孤独地开着车走上被特权阶层警备地驱逐的道路,机智的医生们还是疲惫又紧张地面对等待被他们判决生死的病人。

两季了,始终无法在一起的时针cp成了剧迷的遗憾  图源:《秘密森林》

丧剧的奥义是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不圆满是人生常态,负重前行是生活真相,王子或公主的屠龙传说只存在于爽剧和童话里,我们每个人至多只能是不断推石头上山但却不会被写进传说的希绪弗斯。甚至在没有天神或绝对恶魔的平凡生活里,那块不断滚落的石头有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我为何甘之如饴

这么丧,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喜欢?尤其是那些爱爽剧的朋友也同样爱、甚至更爱丧剧。

原因可能是多重的。现实一些的,无论是足够抓马或沙雕的爽剧还是以毒攻毒的丧剧,只要能够出圈,一定都自带传播性极强、能够观照当下部分现实从而激发人们讨论热情的话题性,《甄嬛传》里的权谋争斗、人性幽微在网友的二次创作下几乎蔓延到所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语境之中;《延禧攻略》一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用戏谑的方式浅撩了一下性别对立的社会神经,既讨好了作为这部剧的天然受众的女性,又不至于伤害到部分男性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图源:《延禧攻略》剧照

丧剧更不用说,之所以丧还不就是因为太过写实,《我的解放日志》里,姐姐琦贞和同事抱怨“我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一个礼拜有三天会疲惫到不行,另外三天勉强支撑,剩下的一天,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疲惫的时候,光是看到长长的队伍,都会一肚子火,所以根本没办法搭公车”,堪称社畜生活实录。

这些话题标签和经典台词在讨好或戳中观众的同时,也就成了一种另类的社交货币,可以脱离剧作本身获得自己的生命力。哪怕剧播完很久,还能在社交语境下营造出同频的情绪共振,延长陪伴感。

图源:《我的解放日志》

而对于这种一边吃砒霜一边磕糖的心理极限运动,爱追剧的朋友解释说:就好像我中了生活的毒,摆在我面前的是两种不同的疗法,一种以毒攻毒,一种清淤排毒,其实并不冲突。

对与错的抉择并不难做,难的是在对与对之间取舍,因为这样一来“度”的把握就变成首要问题。只能感叹,这届观众可太清醒了。

除了从个体感受出发,研究受众心理当然还有更基础的批评理论和心理学研究框架,比如共情、移情、镜像迷恋、成长仪式的模拟构建、心理剧场等等,多多少少都能支撑我们去自我剖析。但说到底,这些幽微反复的心理横跳也或许没有那么复杂,寻找陪伴和宣泄、排解孤独可能和吃喝拉撒一样,只是人类的生存本能。

图源:《我的解放日志》

亚里士多德生活的年代,悲剧具有精神的崇高性,他在《诗学》里分析,人们之所以走进剧场,观看演员通过台词、歌曲等语言媒介摹仿剧中人物的完整行动,观看他们受苦受难,被无常的命运和无情的天神摆布,就是为了在第四堵墙的保护下,完成心灵被怜悯和恐惧冲刷而后得到净化的旅程。

在戏剧自身和传播媒介的不断发展中,“第四堵墙”或许正逐渐打破,但净化的需求也许从来没有改变,毕竟人类和人性大体上很难改变。爽剧也好丧剧也好,反复横跳的我们看的是剧,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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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年轻人追剧实录:在丧与爽之间反复横跳 | 清醒蹦迪
阿诚。
2022-07-27 17: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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