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结束”——当以电影海报设计、丝网印刷限量电影海报而闻名的Mondo公司在被Funko在收购了不到一年后却面临海报部门关停的局面,外网媒体是这样形容的。Mondo要面对的不仅是王牌部门被关停,连掌门人Mitch Putnam和Rob Jones、高级创意总监Eric Garza以及半数员工都遭到了裁员,一时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不熟悉Mondo的朋友们也许会问,一个集中海报、黑胶、玩具收藏等多项业务的流行文化品牌被收购自己的母公司放弃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不过是一个商业行为,此话不无道理,但却忽视了Mondo的作品对于设计行业、电影行业来说都是不可替代、难能可贵的艺术品。
以最坏的打算猜测,Mondo的海报部门关停会否导致整个品牌的式微乃至消失?于是,我们抱着一种失去的遗憾心情,想来给大家回顾一下Mondo从发家到被导演、影迷奉为艺术品再到如今被关停的BE结局,它留下了哪些值得被人记住的艺术设计造诣?它的命运又会给我们什么启示呢?
做文化T起家的品牌,
用电影海报打出一片天下
Mondo公司对于专业影迷、电影海报收藏发烧友来说并不陌生,在设计界也是鼎鼎大名的、海报设计大佬级的存在,殊不知,Mondo在创立之初是做图案烫印T恤的。
2001年,Mondo的母公司美国艺术电影院Alamo Drafthouse的创始人Tim League在一次电影节中产生了开电影T恤周边店的想法,便成立了“MONDO TEES”,店开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一家Alamo Drafthouse的废弃售票厅改造而来的柜台(目前这里是MONDO的画廊空间)。
后来转型做海报是因为Alamo Drafthouse于2004年承包了一个名为“Cinemnia”的夏季户外电影和音乐节,因门票销售不佳而想要定制一批海报来进行宣传,由当时还是自由设计师的Mondo掌门人Rob Jones操刀。
经此一役,Mondo的主要业务便从T恤转移到了海报,借由Rob Jones的人脉来联合艺术家的力量围绕电影创造出令人惊艳的艺术海报,这才开始以海报为载体与电影公司、艺术家以及设计工作室合作,品类也从海报逐渐拓展到电影配乐黑胶、玩具等,而逐渐成长为一个流行文化品牌。
Mondo最早的电影海报基本上都是为Alamo Drafthouse所放映的电影设计的,如《大白鲨》(Jaws)、《星球大战》(Star Wars)三部曲等。Alamo Drafthouse的创始人Tim League也十分喜欢Mondo的作品,于公于私都收藏了不少。后来,为了在疫情期间帮助扶持电影院,Tim League还拿出了2000多张个人收藏进行拍卖,拍卖所得用以帮助扶持包括Alamo Drafthouse自己在内的经营困难的电影院。
除了为Alamo Drafthouse做的海报,Mondo的早期海报作品中也不乏许多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电影,涉及不同类型和题材的电影,海报自然也风格多样,如《捉鬼小精灵》(The Lost Boys)、《第三类接触》(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金刚》(King Kong)、《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天使爱美丽》(Amelie)、《阿基拉》(Akira)等。
不久之后,凭借电影海报设计出圈的Mondo又继续跨界,开始涉足唱片设计,甚至成为在全球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新兴黑胶品牌,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本篇暂且仅提及电影海报方面的业务。
言归正传,靠售卖艺术电影海报的Mondo不仅为母公司赚得不少收益,更被许多大公司、大导演看见,在创意总监Justin Ishmael和联合创始人Mitch Putnam的努力下形成了一个更为成熟的商业模式,与迪士尼、漫威、卢卡斯影业、吉卜力等等知名公司展开合作。漫威还曾在2018年举办了一个十周年回顾艺术展,展览、回顾了十年间Mondo为漫威电影作品所设计的艺术海报。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Mondo的艺术电影海报成了电影从业者和影迷心目中殿堂级艺术品,甚至有不少导演找到Mondo设计海报,如皮克斯动画导演Phillip Bradley Bird、《水形物语》的导演Guillermo del Toro都是Mondo的铁粉。
将饥饿营销进行到底的
Mondo海报为何这么香?
为何Mondo的艺术电影海报深受大公司、大导和影迷的喜爱呢?原因有很多,大家纷纷入坑的理由也都截然不同。
Mondo把电影海报做成流行文化的“奢侈品”,每一张都是工艺复杂的丝网印刷品,如此精致,影迷很难不心动。而且不少影迷也是从收藏Mondo海报开始完成了一个认知转变,电影海报不仅仅是在电影院免费领取的周边,更不是贴到墙上后随意撕掉都不可惜的普通纸片,而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供”在画框里好好收藏的艺术品。
所以,和艺术品类似,物以稀为贵也是Mondo海报离不开的标签。除了有些海报需要参加特定的线下放映会才能获取,买过或试图购买Mondo海报的朋友们想必都知道限量发售的规则,“限量”两个字已经让发烧友们杀红了眼。多则几百张,少则几十张,基本上都是上架一秒就售罄,Mondo还秉持着绝不加印的原则,把饥饿营销的一条道走到黑。
但Mondo并不是为了饥饿而饥饿,耗时耗力、高成本的工艺要求就注定了Mondo的海报不是流水线作业产物,丝网印刷工艺的坚持、几乎每一张海报都需要单独开版和专色印刷意味着每一张海报的从设计到制作都需要经历漫长的工期,为了保证出品而控制数量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有时数量也不是Mondo的一言堂,版权方也有自己的要求。于是,这些客观因素共同造成了Mondo海报售完无补、供少于求的卖方市场。
除了制作工艺的精良,Mondo海报的高要求还体现在其电影选择上。Mondo的“缪斯”既有高分经典电影、也有小众优质电影,总体原则是只为受观众喜爱的好电影做海报,绝不“恰烂饭”,不为烂片做海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观众进行了筛选、为好电影盖章。
为了给海报找到好电影,除了被委托,Mondo有时也会主动出击接触版权方洽谈项目,如《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就是一个Alamo Drafthouse Ritz放映《出租车司机》4K数字修复版本连同海报推出的项目。
这一点恰恰是因为Mondo不仅仅看到了海报的宣传功能、周边角色,更看重其作为艺术载体的可能性,希望通过它完成电影的信息传达和叙事补充,同时好的电影故事又会反哺海报,成就用海报艺术诠释电影的独特视觉语言展现出故事的不同面貌。
也许,每一部被制作好的电影在电影创作者这里已成定局,但电影投射到Mondo海报上的魅力因艺术家而异。在以艺术家为中心制的创作模式下,Mondo十分保护艺术家们的创作自由,因此区别于有商业诉求的官方海报,影迷更偏好更有表达热情和视觉表达的Mondo海报。褪去IP和品牌色彩的表达(如所谓的迪士尼风)让电影的生命从片尾滚动字幕延续到了Mondo的海报中,散发出新的光彩。
海报中蕴含许多被艺术家埋下的细节和彩蛋,等着影迷们去发现,这何尝不是热爱电影的创作者和受众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对话呢?
Mondo受到的认可可不是民间的“自嗨”、市场的炒作,以奥斯卡为代表,美国电影行业的权威和专业也对Mondo的海报艺术有着极高的褒扬,体现在Mondo是有史以来首个被奥斯卡选中存档的独立电影海报设计品牌,并合作推出颁奖典礼版本海报。如2013年被提名为最佳影片的2012年版《悲惨世界》、《大师》等多部电影。
对市场或纯粹的海报收集者来说,Mondo的作品是升值的代名词,入手不亏。而对电影创作者、海报设计师和艺术家、电影观众来说,每一张Mondo海报无不承载着沉甸甸的诚意和热爱,电影结束后也持续回响着共鸣。Mondo在流行文化领域写下传奇说明其实商业成功和行业情怀并不相斥。
技术是艺术的敌人吗?
然而,Mondo的生存也有自己的难题,是什么导致它如今不得不面临海报部门关停的结局呢?
我们先从两年前说起。2022年6月13日,Alamo Drafthouse的创始人Tim League通过公司官方脸书账号写了一封,娓娓道来了Mondo的创始故事,并坦然表示疫情发生后的两年公司最终不敌疫情影响而申请破产保护,但公司没有轻易倒下,而Mondo则是“救星”,被Tim称为艰难时期中“业务中唯一可以正常运转的板块”(原文为:the only facet of our business that kept the lights on)。
更重要的是,这封来创始人的信在结尾还提到了Alamo Drafthouse在危及生存的关头迎来了新篇章,宣布合作伙伴Funko将正式收购Mondo,期待后者会在投资的帮助下进一步培养团队、扩大影响力,做大做强——显然这一切并没有实现,和Tim失去自己的员工折扣相比,Mondo失去最引以为傲、可以挽救母公司的海报部门是更惨重的代价。
根据Funko监管文件显示,那次收购Mondo用了1400万美元,就Mondo的价值和前景而言,这对Funko来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彼时,Funko的前首席执行官兼现任总裁Andrew Perlmutter在宣布交易时也很乐观:“Mondo忠实的粉丝群和高端流行文化收藏品使其成为Funko当前品牌组合的完美补充。通过利用我们的国际分销和许可网络,我们感觉完全有能力加快Mondo品牌的增长。”
但如今的Mondo暂时只留下了唱片、玩具两个业务部门,公司未来的业务重点将侧重于黑胶唱片,甚至计划要建立一个7万平方英尺的压制工厂,因此也被人指责Mondo在Funko的领导下反而失去了初心和王牌业务。
当Funko这艘大船面临风浪,Mondo很难不受到影响到。早在去年Funko公开2022年第三季度财报时,滑坡60%的业绩和下跌50%的股价所呈现的颓势已然令人恐慌。很快,在今年早些时候,Funko创始人、首席执行官Brian Mariotti在宣布的2022年第四季度财报的同时告诉投资者,公司计划将裁员10%,据说裁员几乎都落到了Mondo上,但被Funko否认。可如今Mondo的元老级人物Rob Jones都惨遭裁员,很难说其他人还能安稳度日。
Mondo海报部门关停的消息一出之后,引起各方质疑,Brian Mariotti稍晚给出了一个声明以回应争议,该声明称Mondo的海报业务依然会存在,但会一改Mondo过往坚持限量、高品质的生产规模,而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加大副本制作,让更多喜爱Mondo的粉丝能拥有属于自己海报——不难看出Funko想把那些过去流入二手收藏市场的升值部分都收入囊中了,兴许正是这一点和Mondo初代团队产生了分歧。
正如前文的介绍,Mondo坚持的海报制作工艺是丝网印刷,从设计到制作大多数环节耗时耗力。此外,生产海报这样的纸质周边的前期筹备过程也很漫长,和电影版权方谈判、冗长的版权审批等过程有时最多需要花上一年时间。
这些种种因素阻碍了Funko扩大销售量的目标,Funko势必要去繁为简,但这样的举措又和Mondo“为电影而创作艺术品”的初衷是相悖的。所以,Brian Mariotti的这份声明并没有安抚一众艺术家和粉丝的愤怒,他们还指责Funko误解了Mondo这个品牌以及与它共存的伙伴和受众。如此看来,Mondo的海报虽然还没有死绝,但它的“灵魂”可能已经不在了。
简化设计和生产、让更多人买到Mondo海报真能为Funko带来实际的销售提升吗?过去喜爱Mondo的粉丝们会继续买单吗?不一定。首先Funko要面临一大波合作艺术家的离开。早在Funko发出正式声明之前,Mondo的合作艺术家之一Daniel Danger就曾直言:“Funko通过解雇大批创意老后卫,摧毁了Mondo,这是一种该死的悲剧和纯粹的白痴,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更表示会追随Mondo的老将们。就算有的艺术家愿意留下来继续为今天的Mondo设计海报,转为销售导向的Funko大概率不会让Mondo延续过去的以艺术家为中心工作模式,艺术家的创作大概率会受到不小的限制。艺术价值和制作水平都下滑的Mondo海报恐怕会导致客群流失和销售下滑。
这不禁让人想起,前段时间科罗拉多博览会年度艺术比赛把数字艺术及数字摄影类别的一等奖颁给了游戏设计师Jason M. Allen利用AI程序“Midjourney”创作的画作《Théâtre D’opéra Spatial》,如果行业和奖赛转而褒奖那些把AI作为捷径并取代人类创造力的作品,如果像Funko这样以创意和IP为立身之本的企业不再珍视Mondo之所以被人们所推崇的创造,也难怪人们会说“一个时代结束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为包括Mondo旧海报在內的那些富有人性和创造力人类艺术创作悼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