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FBIF食品饮料创新论坛见到Brian Collins的第一个瞬间，我的状态有那么点糟糕——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15分钟，那时我正在偌大的会场中迷茫地狂奔。当我头顶冒着蒸汽冲进采访室的时候，他面带笑容地起身与我握手。
我不记得他的装束，也不太记得一开始我们寒暄了些什么，因为我完全被他眼中的光芒吸引了。他的眼睛比公式照中的更亮，从容而诙谐，从中能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平和的能量，这种能量常见于在自己的领域积淀深厚的人身上。在这样的目光中，我奇妙地冷静下来，问他记不记得在几年前曾参加过TOPYS的MINDPARK创意大会。
他的眉毛高扬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噢我当然记得！那真的很不错。”说着探身向前，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又准备开启这个超棒的活动了吗？”
话题迅速而融洽地打开。在交流中，我暗暗补足了Collins的画像。他不是“奥美创意设计总监、COLLINS工作室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创意官、美国设计大师”几个了不起的头衔，而是一个生动、富有魅力的领袖型人物。敏锐、体贴、值得信任，对一切能改变未来的事物都充满热情。
在交谈的过程中，我不用担心话题会落到地上，他的回答认真而有感染力，夹杂着幽默的火花。我们从他设计旅程开始，谈及有关未来设计的理念、对AI的看法和作为创意人的内省与思考。希望你同我一样享受这场对话，并从中获得能量。
“创意的大门始终向我敞开”
TOPYS：在你的人生中，第一次开启设计与创意世界的大门是在什么时候？
Collins：它一直向我敞开着！我都不记得我不是一个设计师、或一个创意人的时候了。但我可以告诉你，当我第一次听到设计这个词是什么时候。
我童年住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市，那里是哈佛大学的所在地。当时我的邻居在为Walter Gropius工作。Walter Gropius是包豪斯的创始人，在二战前来到美国，在哈佛大学设计学院担任建筑设计学教授，后来和他的学生一起成立了一家名为The Architects Collaborative的公司，他们在我的家乡建造了房屋和社区。
设计是想象、排练和创造未来的能力。这一点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我去参观了他们的工作室，在那里，我被现代主义迷得晕头转向。当时他们正在美国和欧洲各地主持建造，我看到了许多建筑的模型和草图，在我眼前的一切，都是未来的雏形。
TOPYS：从那时开始直到现在，你认为哪个时段是你创造力的黄金时期？
Collins： 就在当下。有时人们问我“最喜欢的项目是什么？”我的回答也是同样的。
我正在做的项目，就是我最重要的项目。如果一个人无法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构思、所有的天赋以及所有的梦想放在当下正在做的事情上，那只能说明入错行了。我从来没有做过我最喜欢的项目、最有创造力的时期，现在就是最好的。
TOPYS：在你的创作历程中，你是否有过“做完之后感到遗憾”的项目？如果有的话，能为我们讲讲吗？
Collins：我一直都为自己做过或者没做过的事情感到遗憾！但是在项目上，没有遗憾可言。遗憾在我的脑海里，它就像是船帆，或者船上的舵手。我用来确保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有的遗憾都会成为新的知识，帮助你前行的小船远离礁石和海岸。
TOPYS：你现在在COLLINS工作室中，依然担任舵手的任务吗？
Collins： 实际上，我目前在COLLINS的工作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去争取并留住全世界最好的创意战略家、客户领导、平面设计师、艺术家、插图画家和动作设计师以及动画师。这是我的职责，去找到世界上最棒的人。其二，是去获得最好的客户。每天都会接到几十个合作电话。我的工作就是确保我们在与正确的客户合作，那些想真正改变已有模式，想创造未来的人。
TOPYS：是的，我记得在COLLINS工作室的官网上就写着：“我们帮助处于关键点的企业定义、设计和构建新的未来。”当遇到一个值得与之共事的客户时，你们通常如何帮助他们？
Collins：当我们的客户信任我们的时候，我们会有许多方法对品牌进行设计和创造，我们的理念围绕着“Design is not what we make, design is what we make possible. (设计不是我们做了些什么，设计是我们使之成为可能)”展开。一种新字体、一场营销活动、一个视频、一类新产品……所有这些有形的设计产出，都不是重点。
相反，我们以“设计所能创造的潜在可能性”为中心。我们想要带来至关重要的改变，是投资设计之后的“可衡量的效果”，而不仅仅是最终的产品。COLLINS优先考虑效果，对我们来说，“我们最终促成的未来”，就是设计最重要的方面。
“要真实的人，
不要“以人为本”的设计”
TOPYS：你对当前的商业设计趋势有何看法？
Collins：我对“趋势”完全不感兴趣。如果我有关注到它们，那就是我在尽可能避免他们。趋势是一个陷阱，真正的陷阱。举例来说，你听说过 "以人为本的设计 "这个词吗？愚蠢的 "以人为本"。(把一瓶矿泉水塞到了我手中) 拿好这个，这是一个以人为本的设计的好东西吗？你看，它好用吗？
TOPYS：嗯？还不错？
Collins：噢~还不错，对吧？当你口渴的时候，你能把它放在包里，逛遍整个深圳，对吗？它使用起来很容易，但是当你喝完之后，你要怎么处理它？扔掉吗？这就是 "以人为本 "吗？ (从我手中抽出瓶子向身后一扔。)
我不想要“以人为本”的设计。它对世界来说是一场灾难，对植物、鱼以及其他生物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对你来说也是，你知道你的身体里就含有塑料吗？塑料现在成为了世界上不可磨灭的部分，布满了我们的生态系统。当人们说起“以人为本的设计”时，就好像把全世界的其他的物种都放在了对立面一样！
我们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人类，我们要考虑雨水、土壤、大气，以及其他正在灭绝的物种。“以人为本”是我最不以为然的事。这意味着它对我们来说很方便，但对地球上的其他东西来说不那么方便。我试图干掉这个概念。
TOPYS：这是第一次听到设计师对“以人为本”公开宣战，那么对你而言，什么样的设计令你感到兴奋？
Collins：我对广义上的、不是“以人为本”的设计都很感兴趣。我的研究生Julia Marsh最新的成果就让我感到相当兴奋。她刚刚赢得了TOM FORD公司100万美元创新激励，用于开发一个被称作“动摇的未来（Sway The Future）”的项目，使用海藻作为原料的塑料替代品。它在土壤中会成为一种营养物质，可生物降解。“人类本位综合症”非常荒谬，我们需要把自己看作自然的一部分。
TOPYS：COLLINS被Working Not Working杂志评为 "50个最适合创作者工作的地方 "之一，是许多人理想的好公司，想替他们问问，当COLLINS选择“一起工作的人”时，最看重的品质是什么？
Collins：有三点值得一提。首先是最珍贵的“勇气”。其次“好奇心”，它直指“我们所知”和“我们未知”之间的罅隙。我雇用好奇心，也在我们的客户中寻求好奇心。好奇心带来创意，而勇气，就是无畏地实现好奇心的能力。我们不是水管工，或修缮屋顶的人，在COLLINS的每个人都要学会寻找问题，而不仅仅是解决问题。重要的第三点就是“常识”，我们始终要问自己：“它可行吗？它是务实的吗？它有意义吗？它有智慧吗？是否太花哨？还是真的有效？”
勇气、好奇心和常识。就是我在员工身上寻找的三大价值，这种精神能够不断传递。吸纳类似的人，并匹配到优质的客户。
TOPYS：非常有益的三大价值。还有一点也很令人好奇，你最不希望从共事的人那里听到什么话？我是指那些偏离你理念的话语。
Collins：真的有！你听说过吗？在COLLINS内设置禁语，我真的做了这件事。我们绝不使用“目标受众（target audience）”这个词。我知道有很多首席创意官喜欢这个词，但COLLINS禁止军事用语，这不是我们与消费者建立良好关系的最佳方式。如果你把人当做“靶子”，你就会把自己的行为当成弹药，你在瞄准一个人向他开火，Biu~Biu~Biu~就像这样。
TOPYS：那你如何称呼那些“你确实想找到的人”？
Collins：一个顾客！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姐妹，一个兄弟，是祖父母，是女朋友或男朋友……唯独不是“目标受众”。你一旦习惯这种说法，你会把“人”当做“武器眼中的靶子”，那是可怕的。
TOPYS：这太有趣了。你不喜欢以人为本，但你在乎的似乎是真正有益的那种“以人为本”。
Collins：是的，把人当作“target”是可笑的。这绝不是构建未来的方式。特别是在人工智能的崛起中，你可以做到超级本地化，你可以做超级定制，请直面每一个“人”，而不是“target”。
“AI不会取代创意人，
但会取代不使用AI的人”
TOPYS：说到这里，你对最近兴起的人工智能有什么看法？
Collins：那是个相当惊人的东西！把人工智能称为“人工”是荒谬的，它一点也不“人工”。它就像个外星人。在我看来，AI代表着外星智能。而当你和外星人打交道时，你有这样两种选择：在你的地下室里跑啊躲啊，戴上锡箔帽，和他们战斗；或者你可以迎向它，接纳它，学习它们的语言。
我认为你应该将AI作为核动力这样的东西。一种是“聚变”，你可以领导、管理并控制它的能量。另一个是“裂变”，它会爆炸。所以我会尽我公司的力量，把AI当作“核聚变”。这是你可以利用、并塑造优势的力量。用另一种方式来说“精灵已经从瓶子里被放出来了”，AI会改变未来是已发生的事。精灵从瓶子里出来，就不能让它再进去了。
TOPYS：你会对人工智能感到恐惧吗？
Collins：害怕它落入邪恶势力的手中会发生什么？不，我不怕。我不认为AI会取代创意人和设计师，我认为AI会取代那些不使用他们的人。
TOPYS：所以，你认为AI的确具有创造力吗？
Collins：绝对有！我们将用它创造出非常多样的东西。AI将“偶然性”引入了事物的影响因素中，你能得到完全随机、不可预测的答案，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尤其是OpenAI的自然语言生成式模型。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未来会发生什么。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AI已经走了这么远，真是惊人。
保持对世界的兴趣，
而不是让自己变得“有趣”
TOPYS：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无聊的人？
Collins：什么！你认为我在努力避免成为一个无聊的人吗？
TOPYS：一点也不！正因为你是一个足够有趣的人，我才希望你能提供这方面的建议。
Collins：我有一个建议，那就是“不要试图让自己变得有趣”！而是要“保持对世界的兴趣”。
还记得我说过的第二个价值吗？好奇心。那样你就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去了解他们的故事。只要你对其他人、其他事物保持兴趣，那么你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无聊的人。
TOPYS：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创意人似乎总是需要保持他们的思想活跃，对一切保持热情和兴趣。但在现实中，消极状态是不可避免的。对于那些正处于低潮期的创意人，你有什么建议？
Collins：关于这个问题，你首先需要把“忧郁”和“抑郁症”分开看待。忧郁是过眼云烟。只是来了又走的天气。但抑郁症像岩石一样顽固，你甚至无法欣赏日出。
我了解那些非常有创造力的人，往往非常敏感，他们很容易为此所困。感到忧郁是没关系的，打个盹就会好起来。千万不要让这种悲伤的情绪渗透一切。你需要得到正确的支持，开始吃东西，开始睡觉，做些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TOPYS：什么影响着你的工作或思考？
Collins： 影响我思维的，主要是那些与设计无关的东西。我不读品牌方面的书，不读关于平面设计的书。我读文学、历史、神话、故事、最佳设计方案和最佳创意方案，这些方案总是由可预期的和意料之外的内容组成。我们非常努力地确保我们的影响不只是在“设计”。
因为设计不止是设计，设计是关于其他的一切。
TOPYS：据说COLLINS内有图书馆，而且你本人是个阅读狂热者。
Collins：阅读影响了我的生活，甚至完全重塑了我的生活。戏剧化的说法是：“书籍是火箭船。它们可以载你去任何地方”。所有的书籍都是一种不同的旅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遇到任何人。1930年代的巴黎，1950年代的北京。你可以去莫斯科逛逛，可以去墨西哥，看看在18世纪和19世纪的世纪之交，看看人们的生活在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喜欢乘坐火箭船，所以我为什么不爱书呢？我通常一次要看很多本，穿梭其中（我身边就带着一本！）我所有的书都写满了笔记，这使它们成为我的专属物品。事实上，我在纽约的图书馆里有超过5500本书。
TOPYS：真是相当惊人！据说你还在门上贴有《神曲》，你能讲讲它吗？
Collins：是的。其中一个是《神曲》地狱篇的开篇，一段非常不错的引语。我当时离开了明尼阿波利斯，搬到了旧金山。在我离开时，我把这段话贴在了门扇上，是用意大利语写的：
Nel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
miritrovai per una selva oscura
chéla diritta via era smarrita.
(Midway along the journey of our life.
I woke to find myself in a dark wood,
for I had wandered off from the straight path.)
它的意思是，在你生命的中途，醒来时发现自己迷失在一片黑暗的树林中。我们在30来岁时都有一种迷失的感觉。我认识很多朋友，都曾经历过非常艰难的时刻。在这时，你需要重新计划你的生活。
另一句是地狱篇的最后一句话，当我重新开启新的冒险时，我把《神曲》再一次贴到了门上：
E quindi uscimmo a riveder le stelle.
(And so, we came forth and
once again beheld the stars.)
这句话讲他从地狱中爬出，重新看到了星光。这两句话分别代表了两个极端，一个他失去了前行的方向，而另一句，他充满乐观地态度继续前行。
从迷失中走出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丁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