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被封#登上热搜。
对于从来不看抖音直播的人来说,这个词条让人有些恍惚:秀才,这个不论放诸任何时代都备受推崇的“读书人”的代称,如何会与“被封”这种负面审判放在一起?XX公子、XX军阀、XX秀才,这些毫无网感甚至有些过时的ID,为何会有一簇忠实拥趸?
这种微妙的错位感,也许正是我们离秀才以及秀才背后的受众,那么远又那么近的原因。
01、秀才是谁?
“秀才”是一个依靠短视频和直播成长起来的网红,截至9月2日被封当日,在抖音平台已有1170+万粉丝。由于粉丝画像中86.98%均为女性,50岁及其以上占据半壁江山,被戏称为“大妈收割机”。
而霸占“大爷”市场的则是抖音女网红“一笑倾城”,因声音温柔、笑容甜美,被称为“中年人的王冰冰”,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都是当之无愧的“顶流”。
据资料显示,真实的“秀才”今年39岁,已婚已育,安徽亳州蒙城县人。在2020年接触抖音之前,和妻子在厂里打工。
他的短视频内容和大多数素人一样,基本上是对嘴型唱歌、表演。区别在于背景是不断变换的田间地头,搭配一套极有个人辨识度的连招:(惊讶)(羞涩笑)(握拳捂嘴)(放下手)(舔唇笑)(挑眉)(歪头笑)。
有人说他酷似靳东,有人说他像从良版“高启强”。常见的OOTD是蓬松的二八分,搭配黑白灰蓝的衬衫西裤套装(上衣必须扎进裤子里,一丝不苟中带着自然随性)。手不半握拳时通常拿着老干部风格的水杯,象征自然主义的穗苗,或是彰显勤劳美德的农具。
靠这种复制粘贴式套路,他在下沉市场的“美女帅哥”赛道一骑绝尘。每次直播PK不用展现复杂才艺,就能收获无数个“嘉年华”(该特效价值人民币3000/个,2022年安徽省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月平均工资4757元),也成为让七旬老太跨越大半个中国想要“奔现”的对象。
02、被“高估”的中老年顶流
“秀才”在被封之前,评论里有两类人,一类是“大妈”们的真情告白。她们通常是带滤镜真人头像,朴素有错别字的话语,以及默认emoji三连发;还有一类是“乐子人”,有一定混淆性,从昵称、头像和断句习惯尽力伪装成他的受众,但字里行间又有一种过度谄媚的阴阳怪气。他们掀起了一场网络狂欢,声称是讨伐他“榨干退休金”的正义之士,但真正替谁从军,无人知晓。
“谁”爱秀才?这是我在围观这一场短暂而热烈的“走红”时最关注的问题。
根据第三方软件给出的人群画像,我找到了我妈,一个50岁左右、热爱抖音的二线城市女性,但她对于秀才短视频的评价,唯有一个字“土”。
——对于一个没有田园牧歌式生活经历的人,很难有共鸣。相反,她更愿意为具有都市气息的传播产品买单,例如异地美景、智能科技、或一种从未见过的生活方式,这才是她认为自己更“够得着的生活”。
接着我又找到了一个隔代长辈,她的评价是:人看着老实,歌唱得好听。
——对于年龄更长的女性来说,她们确实识别不了秀才表演中的套路动作,而会根据他的柔和面相和务农场景给予一个正面评价。有趣的一点是,她们还自动将UGC的创作模式等同于明星在电视里表演:张嘴了,歌一定是他唱的,敢表演,就一定有某种专业。也就是说,因为缺乏媒介知识,她们对于屏幕的界限是模糊的,辨不清人设与现实、距离的远与近。
跨越1700公里,非要和秀才面基的那位老年女性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代表:她误以为秀才的表演就像微信视频一样,是打给她一个人的,也以为自己投入的金钱与对方给予的情感是正相关的。所以她怎么也不懂:平时处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不来见我呢?
03、看不见的女性
已知的是,这个画像对应的并不是我妈,并不是我外婆,也并不是我身边能接触到的城市中老年女性。但颗粒度更细的侧写,无从得知。她们活跃在网上,又似乎隐身于那些雷同的名字和表情符号背后,唯独共享着那一层悲伤的底色。
我们只能从社会新闻里窥得,她们是当年同样痴迷于“假靳东”、在对“暖弟弟”的幻想中麻痹自我的一群“情姐姐”;是因反抗家暴、从河南自驾游历全国的苏敏,决意启动发动机之前、默默忍受了三十年的“标准妻子”。
《农民自杀研究》里曾分析过80、90年代中国农村的青年妇女自杀潮,作者认为问题的核心在于结构转型滞后、观念解放超前。譬如在夫妻冲突时,丈夫援引的是原有社会结构所赋予的一套父权制的话语,而妻子则倾向于援引男女平等的权利话语。
时代变了,但这部分女性的困境并没有变。
所谓的下沉市场,即区域团结度更高的农村社会,血缘联结度和规则维控度也更高。也就是说保护父辈和男性的结构重于泰山,而作为一个弱势女性的声嘶力竭是轻于鸿毛的。短视频和电视剧给了她们一种发问的样本,让她们知道可以对从前习以为常的“不适”,进行一遍一遍地抗议。但娜拉出走以后能去哪?是去常春藤的图书馆,CBD的写字楼,还是有一只猫、一条狗、商用水电的精装单身公寓?如果以上均不能,那还不如遁入男网红的温柔乡,至少它是一个谁都有资格去做的梦。
“集体自杀”能成为一个研究议题,不外乎它离奇、诡异、触目惊心。但是,反常的样本往往出自于日常。如果说“自杀”代表了一种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情绪浓度,那么在此之前,不断累积的不满、灰心、绝望为何无人问津?为何就在身边、活生生的丈夫,逢人便夸、引以为傲的儿子,真实的田园生活不能予人慰藉?而要将既没有腹肌、又才疏学浅的“秀才”作为理想的透射?
这恰恰说明,“忽视”,是面对集中于中老年女性身上的情感暴力以及隐性歧视,大环境中最常见的态度。
秀才消失了,就“大结局”了吗?
并非如此。
秀才塑造了一个成功样本,一个在传统社会评价体系里可能被称为“游手好闲”的人,如何通过赛博造神,收获褒扬、地位和金钱。后来者只会吸取他的教训,在账目问题上更为谨慎小心,而不会耻于理解他、成为他。甚至于在信息茧房之下,一个秀才倒下之前,已有无数个“秀才练习生”蓄势待发、准备补位。人来人往,春风吹又生罢了。
而那些看不见的女性,终究会在下一个不被理解的深夜,将无处诉说的悲伤兑换成又一个“嘉年华”。只是这场她们筑成的嘉年华里,庆祝的从来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