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出门时会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随身带走“|灵感手抄本

“事情总是这样的。你把某件东西搁开了一阵子,有时候你到壁柜里去找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你记起来了,于是你想到,快要用得上了。于是它就成了就在那里、就在壁柜里的一样东西,别的东西挤进来堆在它的前面、上面,最后你根本都不去想它了。”

尽管好书何其多,但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的作品绝不应该成为“被冷落在角落”的东西。

无论你是因为2013年的诺奖还是因为她最近离世的消息才知道了这位作家,只要你曾拿起过她的书,后来便会经常翻看,它的文字可能时不时进入你的意识,与你眼下的遭遇互文,对女性读者来说尤其是这样。

在当地时间5月13日晚,艾丽丝·门罗在安大略省的疗养院逝世,享年92岁。连好友、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博客上为艾丽丝·门罗写的悼文时都说,“艾丽丝的故事不是只言片语就能总结的”,于是我们希望不如回到她的作品里。

艾丽丝·门罗与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从她的出道作《快乐影子之舞》、最为大众所知的《逃离》,再到看起来是8篇巧妙勾连的短篇小说、被她定义为长篇小说的《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等作品,我们从艾丽丝·门罗的作品中打捞起一些她对生活洞察、作为一个女性的体验、对爱情的审视,没有什么比阅读一个作家的作品更能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东西是你的光辉宝藏。你却不去想它。一时之间你都不会认识到这是你的损失。” ——直到当你有所经历可能才惊觉,艾丽丝·门罗的书写比起创作,原来更像是一种预言。

 

 

如何生活

无论发生什么都欣然接受。一切都是礼物。我们给予,我们接受。

——《亲爱的生活》

 

生活的要义,哈里告诉劳莲,就是满怀兴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睁大你的眼睛,要从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各种可能性——看到他的人性。要时刻注意。

——《侵犯》

 

即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太多的职业都不至于把你累垮。创造舒适生活所需的条件,然后去参加社交和公众娱乐活动,你甚至都没有机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一天结束,你会觉得,你做的一切确实能让所有人都高兴,完全没有必要苦恼。  

——《幸福过了头》

 

生活并不像我所爱读的那些阴郁黯淡的讽刺小说,它更像是白天电视上播放的那些肥皂剧。情节毫不新鲜,充斥着陈词滥调,像生活中其他任何事情一样,总能让你泪流满面。

——《西班牙女郎》

 

我感觉自己瞥见了人生情节的无耻、绝妙和令人震惊的荒诞性,这些不是虚构的,而是即兴发挥。我对此无法自拔。

——《一盎司良药》

 

每当踏进家门我就会面临一种危险。那是一种要透过别人的眼光,而非我自己的眼光,来看我的生活的危险。

——《传家之物》

 

一天晚上,有人问,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

有人说,是孩提时代,那时可以整天无忧无虑地玩耍。夏天去河边戏水,冬天在路上打曲棍球。除了到处游耍、尽情享受,什么也不用考虑。

不然就是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天大地大,完全不负任何责任。

再不然就是新婚燕尔时,与新娘情意正浓,还有稍晚一点,孩子还小的时候,他们到处跑着玩耍,性格中的缺点还未显现出来。

父亲站出来说:“现在。我想也许是现在。”

他们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现在自己还不老,病痛还没摧垮身体,却又足够成熟、洞达人生中的许多企求都注定无法圆满。很难解释这种情况哪里能让人感到幸福,但他认为有些时候就是挺幸福的。

——《挣光景》

 

你不能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人生,或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或没看清楚自己的选择。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时光飞逝,他们非但没能超越昔日的自己,或许还落得不如当初。

——《好女人的爱情》

 

在变化,或入侵和剧变面前,有两种人。假使一条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要穿过他们的前院,有的人会觉得受到冒犯,他们会哀叹隐私丧尽,不能再种牡丹和丁香花了,属于个人的空间也没有了。另一种人则发现了机遇——他们会摆摊卖热狗,弄到快餐特许经营权,开一家汽车旅馆。

——《挣光景》

 

“你不明白自己抛弃了什么。”她母亲在信里写道,那是她收到的唯一一封信,她一直都没回信。

然而,尽管她对前程的确一片然、但在清晨逃离的时候,在那些让人不禁颤抖的分分秒秒里,她相当楚自己抛弃了什么。她瞧不起自己的父母、他们的房子、后院、相看不上他们的度假方式、他们的厨具、卫生间、步入式衣柜,还有他们草坪的地下喷水系统。她在留给他们的简短字条里用了“真实”这样的字眼。

我一直想过更真实的生活。这一点我知道你们都永远不会懂。

——《逃离》

 

有很长一段时光,过往轻而易举地与你渐行渐远,仿佛不受意志的支配,彻底逝去了。过去那些场景虽然并没有消失,却变得无关紧要。随后他们卷土重来,那些已经彻底了解的旧事泛起沉渣,引人注意,甚至想让你做点什么,尽管你显然已经无能为力了。

——《孩子的游戏》

 

我越回头去看这些事情,就越觉得它们不真实。当你在生活中经历这些时,它们只是你用来填补时间空白所不得不做的事情,你一直以为生活将会裂开一道缝隙,让你发现自己,然后你才会在真实的生活中真正发现自己。你也并没有特别希望生活为你裂开这道缝,毕竟你在自己舒适的小日子里如鱼得水,但你确实在隐隐地期盼它发生。

—— 《对家人的宽容之心》

 

既然只有回忆过去或希冀未来的时候,心中才会产生痛苦,那么她索性就只生活在当下的每一分钟,将过去和未来一笔抹杀,问题就解决了。当下的每一分钟,她说,都被纯粹的寂静所充满。

——《回答我是或不是》

 

贫穷并不只关于可怜,也不只关于匮乏。贫穷意味着拥有那些难看的日光灯,并为它们感到自豪。它还意味着不断地故意谈论那些人们买回来的新东西,谈论他们有没有为此付钱。

——《乞丐新娘》

 

多年后当我们再次遇到以前认识的某个人,我们会说这个人成熟了许多。

不止你一人知道,其实大家都清楚,当时光流转,暮年降临,我们在一生的光阴里究竟都产生过哪些错觉和妄想。事后去嘲笑它们,或是声称成熟就是拥有自动洗衣机,就是不同意对方的政治主张时缄默以对,就是溺于生儿育女,就是购置旅行车,无疑都过于简单随意结论轻浮草率,且不能涵盖全部事实,因为在我看来它遗漏了某些美好而动人的东西。

——《回答我是或不是》

 

甚至在自己家读书和在祖母家读书,也是两回事,在祖母家,书籍无法施展开它们的抱负。紫绕屋里的那种气氛总是格它们拖拽回来,牵制着它们,使它们变得黯淡无光。空间太局促了,它们只能蜷缩着。在我自己家,尽管周围一团乱麻糟糕无序,所有的事物却都是自由自在的。

——《冬日寒风》

 

然而对于安娜来说,她父母建立起来的这该死的家庭,这错误的、不合的结构,在任何人看来都该被撕毁、丢弃,对她仍然是生活真正的织网,仍然有父母和母亲,仍然是开端和庇护。真是个骗局,露丝想,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骗局啊。我们出自父母的结合,那联盟中却缺少了我们自以为该得到的东西。

——《天意》

 

当人们告诉你有时候你要去面对,当他们催促你面对摆在你面前的痛苦、猥亵、讨厌的事实时,在这接近背叛的边缘,他们的声音里总是掩饰不住那种冷酷的庆幸意味,以及对伤害你的贪婪渴望。是的,父母亲也是这样;父母亲尤其是这样。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种生活挺无趣的吧,但他们没看到关键。首先,这样一种生活永不会令人厌倦。没有哪件事对你而言不是意味深长的。即便困难重重,生病、穷困、丑陋,你依然能珍惜你的灵魂,就像用盘子端着一枚珍宝走过人生。

——《爱的进程》

 

当一连串灾难有希望将你从生活的所有责任中解脱出来时,你会感觉到无法形容的兴奋。因为羞愧,你必须镇定并保持安静。

——《浮桥》

 

“干吗要擦窗子,”母亲说,“想让里面的不幸更亮一些吗?”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

 

路会很好走,如果你熟知如何轻装上阵的话。

——《法力》

 

 

作为女人

她认为作为女性就是要受到伤害的,需要一定的谨慎、严肃和自我保护,而男人可以出去,尝试各种经历,摆脱他们不需要的,然后志得意满地回来。甚至不用考虑,我就决定了我也要这么做。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

 

倘若有人说他们服帖温顺,他们会不高兴,但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确实服帖温顺。他们遵从男子汉的行为方式,遵从它和随之而来的所有风险、残酷、庞杂的负担和蓄意的欺诈。对女人而言,这些规则中有些能让她们受益,另一些则不能。

——《幸福过了头》

 

以前我认为“女孩子”这个词就跟“小孩子”这个词一样,是单纯的,无无虑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女孩子"并非像我原先以为的那样,就是我这样的人;我必须成为一个“女孩子”オ行。“女孩子”是一种定义,提及时总是带着强调、责备和失望。

——《男孩和女孩》

 

她相信自己再也不会在意住哪种房间,穿哪类衣服。她不会再想方设法向世人表明她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也不会。只消看她的行动就足够了,那将说明一切。 她要按着她听说过或读过的那样去做。

——《孩子们留下》

 

永远要记住,当一个男人走出房门,他会把里面的一切都抛于身后,”她的朋友玛丽・门德尔松曾经告诉过她,“而一个女人出门时,会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随身带走。

——《幸福过了头》

 

她们的重负、养儿育女给她们带来的心劳体虚和行动受限以及为人母的权威,足以使这明朗的海面和风光迤逦的小海湾灰飞烟灭。

——《雅加达》

 

因为女人总能自己解决问题,然后继续生活,对吧?但男人可没这本事。

——《激情》


 

女人们应该同舟共济,互相支持,不应该这样故意撒谎,制造罅隙。我现在才领悟这个道理,但当时并不懂。当时我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最后自己会跟她处于一样悲惨的境地,面临一样的困扰和苦痛。

——《我是如何遇见我丈夫的》

 

女性是如何将她们的爱情城堡建立在如此脆弱的地基之上的,这地基脆弱得甚至只能勉强维持一晚的庇护。由于自身生活的空虚和深植于内心的某种模糊不清却挥之不去的缺陷,她们总被无休止地榨取和利用,但她们却甘愿欺骗自己,并因此而不得不承受各种苦楚的折磨,可苦楚对改善她们的处境却毫无用处。

——《回答我是或不是》

 

对一个男人来说,房子用来工作挺合适。他把工作带回家,为此还特意清出一块地方给他工作。为了尽可能地配合他的需要,房子的布局要重新安排。

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工作存在。没人指望他接电话,也不会指望他能找到找不到的东西,或者孩子哭了他能起来看看,更不会盼着他去喂猫。他完全可以关上房门。

我说,想想吧,要是一个妈妈关上了房门,而所有的孩子都知道她就在门后头。为什么孩子们都会觉得这样对待他们太粗暴?一个女人,坐着那里,看着空气,看着一片乡村的田野,但她的丈夫并不在这片田野中,她的孩子也不在,人们就会觉得这是违反人类天性的。

所以,房子对女人的意义和男人不一样。她不是走进屋子,使用屋子,然后又走出屋子的那个人。她自己就是这房子本身,绝无分离的可能性。

——《办公室》

 

读书就像咀嚼口香糖,是一种开始成人严肃而满足的生活时,就要放弃的习惯。大多数未婚女性会坚持这个习惯,可对男人来说却是可耻的事。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

 

事情总是这样的。你把某件东西搁开了一阵子,有时候你到壁柜里去找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你记起来了,于是你想到,快要用得上了。于是它就成了就在那里、就在壁柜里的一样东西,别的东西挤进来堆在它的前面、上面,最后你根本都不去想它了。

这东西是你的光辉宝藏。你却不去想它。一时之间你都不会认识到这是你的损失,如今,它已成为你几乎记不起来的东西了。

——《逃离》

 

 

谈论亲密关系

让她厌恶的是爱本身。是甘愿被征服,是自我降格、自我欺骗。是这些刺激了她。她看到了危险,没错;她看到了缺陷。这种轻浮莽撞的希望,这种满心乐意,这种需求。

——《特权》

 

直到现在,到这一刻,她才如此清楚地领悟到自己正指望着发生某件事,某件能改变她生活的事。她把自己的婚姻当作一个大的改变接受了,但并没当作最终的改变。

——《梁柱结构》

 

士兵心里明白,只有女方将自己的生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完全交托于他,他们才会真正幸福。玛奇对他仍有抵触,试图让自己独立于他,努力保有身为女性的灵魂和心智,这让他俩都莫名痛苦。她必须停止这一切——她必须停止思考,停止欲求,放任自己的意识下坠,直至淹没于他的意志当中。犹如水面下舞动的芦苇。低头看,低头看呐——看芦苇如何随波舞动,它们生机盎然,却从不破水而出。她的女性本质也应当那样寄居于他的男性本质中。她会因此幸福快乐,而他会因此坚强满足。直到那时他们才能实现真正的结合。

卡特说,她觉得这真是愚蠢透顶。

——《雅加达》

 

我那时认为,对任何一名女性致以新婚祝贺都是虚伪的最高境界。

——《孩子的游戏》

 

终于有一天,我总算明白,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这样的女人在做这样的事情。她们总是厮守在邮箱旁,无休止地等待一两封信的到来。我想象着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同样的事,直至鬓发开始发灰变白。

我想,上帝造我入世绝不是为了让我这样蹉跎岁月。于是我再也不去邮箱边等信。如果存在两种女人,穷其一生都在空等虚度,另一种忙忙碌碌从不浪掷光阴在等待上,我当然知道我应该选择做哪一种。

即使做第二种女人可能会错失一些东西而不自知,它却始终是更优的选择。

——《我是如何遇见我丈夫的》

 

爱情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避免的,它是人们做出的一个选择。困难之处在于时机的判断,即究竟在何时做出这个选择,或是在何时它会变得不可逆转。

——《回答我是或不是》

 

陷于爱情中的我,一半的时间都在盘算如何粉饰爱情,装扮爱情,让它看上去既安全稳固又充满欢乐。

——《回答我是或不是》

 

接下来的岁月中,她将学会分别爱情开始和结束时的种种迹象。她不再会因为当下的表象会瞬间撕裂而如此震惊。不过吃惊还是吃惊的。

——《白山包》

 

对我来说,冬天是恋爱的季节,不是春天。在冬天我们栖息的世界缩小了;冲出狭小的空间,奇异的幻想会繁盛开花。但是春天显露出大地普通的地理特征;漫长的棕色道路,脚下古老的有裂缝的人行道,所有在冬天的风暴中折断的树枝,都要清理出庭院。春天显露出距离,如其所是。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

 

为什么在提起这种事情时,会忍不住轻描淡写又冷嘲热讽,甚至惊讶于自己年少轻狂时曾经纠结于如此荒谬的情感呢?这就是在谈及爱情时,我们通常会做的。

——《一盎司良药》

艾丽丝·门罗 书摘 女性 生活 爱情 女性主义 作家 性别 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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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鱼鱼鱼子
2024-05-21 11:5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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