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吃吧,就像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尝这味道 | 灵感手抄本

关于吃,我们中国人是最愿意花功夫的,饮食男女,食色性也。说得再矫情些,一顿饭,有时可以安顿一颗心。

中国人也最爱写“吃”这件事。写得细致入微、情景交融的,像《红楼梦》里的名菜茄鲞,王熙凤云淡风轻报上菜谱明细,刘姥姥听得摇头咋舌,惊叹“我的佛祖!倒得十只鸡来配他。”一来一往中阶级鸿沟展露无遗,再看烟火流丽的热闹场面里早有浓浓的疏离。

导演们也爱用镜头语言表现“吃”。《天水围的日与夜》里,许鞍华用十余场吃饭的场景串联起母子、母女、家庭、家族、友邻之间复杂的关系和幽微的情绪变化,简单的食物牵引出人物波澜起伏的人生际遇,食与人的融合举重而若轻。

还有一些作家,堪称生活家,不仅记录吃什么、何时吃、如何吃,还把饮食变成寄情寄兴的生活美学。其中有人,有物,有四时更替、岁月潺潺,也有离情爱意。“吃”于是变成物质性和精神性交融的活动。

遇到这样的文字,每每觉得混乱冲撞的生命激流进入一洼浅滩,变缓、变柔,变得开阔辽远。惜物、爱人,短暂而充满暗礁的人生,不如从一餐一饭开始安顿。

 

 

枸杞头。春天的早晨,尤其是下了一场小雨之后,就可听到叫卖枸杞头的声音。卖枸杞头的多是附郭近村的女孩子,声音很脆,极能传远:“卖枸杞头来!”枸杞头放在一个竹篮子里,一种长圆形的竹篮,叫做元宝篮子。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枸杞头不值什么钱,也从不用秤约,给几个钱,她们就能把整篮子倒给你。女孩子也不把这当做正经买卖,卖一点钱,够打一瓶梳头油就行了。

——汪曾祺《故乡的野菜》

 

许鞍华的《女人,四十》开场烟火流丽,阿娥菜场挑鱼,逡巡好一会,看中一条,老板过秤,“一百五”。阿娥说:“五十,上面不是写了吗!”老板解释,那是死鱼价,阿娥理直气壮:我在你这里站这么久,不就为等它死吗?老板茫然之际,阿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出了鱼的最后一口气。镜头一转,鱼已经在阿娥的砧板上。

——毛尖《一吨爱有多少,一吨辛苦有多少》

 

人人都爱吃我家的瓜子,我装满满两口袋瓜子出去,会被我的小伙伴们一抢而空。她们问我,怎么这么香?我答不上来。奶奶就是这样,惜物。大地上的万物,奶奶都珍惜。假如是食材,她一定尽其所能让它呈现出最完美的味道,最佳的滋味,才觉得是对这恩物的敬重,是不辜负,是仁义和善。奶奶也不轻易冒险去触碰她不熟悉没把握的食材,她怕伤害和糟蹋它们。

——蒋韵《奶奶的日常食谱》

 

往南湖一带的老社区闲逛,水面上的蓄鸭池虽说早已消失,但是老南京人的舌头却从未忘记过鸭子。每隔几十米的路,必有鸭血粉丝店、烤鸭店、盐水鸭店、鸭油烧饼摊儿,家家墙挨着墙,档靠着档,看着就像一大家子。烤鸭店在后厨搭出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炉子,个把小时就能烤好十几只鸭子,刚出炉的鸭子全部大头朝下,倒插在大竹筐里,控干净余油,然后再亮堂堂地摆在档口里见客。下班回家的人路过,看着心痒痒就斩半只。

——三三《一本鸭子经》

 

粉面之中,米苔目的样子特别气质,雪白细腻莹莹反光。得胜街的米苔目是极简版本,不搁肉燥。清汤中浮着白色米苔目,祖母绿韭菜,翠青色芹菜末,一把蓬松新鲜的油葱酥,头光脸净那般好看。干米苔目,全无厚酱,以碎虾米混一点油葱酥,点猪油,即很香,滋味非常利落。本地人内行者,点干的吃。胃口大者,连尽两碗后拿着空碗,到炉台前要求加汤,一碗两得。

——洪爱珠《米苔目两种》

 

吃完了猪脚、蹄筋、乌参之类黏黏润润的食物后,嘴巴甚感满足,而唇上沾有稠质,此时最想吃的水果,奇怪,是橘子。既不是西瓜、木瓜,也不是草莓、猕猴桃,也不是葡萄、香蕉,就只是橘子最好。

吃完鳗鱼饭,嘴唇亦有微小的黏膜膜的感觉,此时最想吃的,是西瓜酪。

这里说的西瓜酪,实是西瓜汁。谓其为「酪」,乃只用西瓜的瓜心,最熟最沙的部分,剔掉子,以果汁机浅浅打之(剔掉子,乃为了不用滤网也),倒入白瓷碗,上桌,最佳。

——舒国治《消失的菜馆》

 

 

每次喝茶,黄油必不可少。一小块滑润细腻的黄油和一碗滚烫的茶水是最佳拍档,滋味无穷。在牛奶产量低下的季节里,没有黄油,我们更多地吃白油。才开始,我很怕这种坚硬洁白的肥油脂肪。但大家很照顾我,看我太客气,就主动帮我添白油。每次都狠狠地挖一大坨扔进我碗里,害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坚强地一口口咽下。时间久了,居然也适应了。再久一些,也有些依赖那股极特别的,又冲、又厚,且隐含肉香的脂肪气息。要知道,对于春日里清汤寡水的饮食生活来说,白油简直是带着慈悲的面孔出现在餐布上的。

——李娟《茶的事》

 

榆钱我只吃过拌面蒸的,还没有试过生吃和煮粥。据说生吃的话,只需要洗干净,撒点白糖就行,微甜,更能吃出榆钱的清香。如果喜欢吃咸,做法同凉拌黄瓜。煮粥也是看个人口味,据说做成咸粥的比较多,像葱花榆钱粥、榆钱虾仁大米粥,还有榆钱炒肉片。蒸榆钱好吃到可以连盘子一块吃,榆钱炒肉片,听起来可以连桌布一块吃。

——张二冬《有关榆钱》

 

苏州人的古法绿豆汤花样多,是用蒸透的绿豆与糯米,趁热拌了糖再凉凉,之后投入冰爽爽的薄荷水中。糯米晶莹,略带咬口,入水不散,用调羹[插图]着吃;绿豆微微脱壳,半沙半酥;再加青红丝、金丝蜜枣、葡萄干与冬瓜糖,一杯下去沁人心脾。饮完绿豆汤,闲坐定慧寺,之后夏日便一路清凉。

——三三《夏至姑苏之三虾面与绿豆汤》

 

北方人家熬粥熟,有时加上大把的白菜心,俟菜烂再撒上一些盐和麻油,别有风味,名为“菜粥”。若是粥煮好后取嫩荷叶洗净铺在粥上,粥变成淡淡的绿色,有一股荷叶的清香渗入粥内,是为“荷叶粥”。

——梁实秋《粥》

 

福州海味,在春三二月间,最流行而最肥美的,要算来自长乐的蚌肉,与海滨一带多有的蛎房。《闽小纪》里所说的西施舌,不知是否指蚌肉而言;色白而腴,味脆且鲜,以鸡汤煮得适宜,长圆的蚌肉,实在是色香味俱佳的神品。听说从前有一位海军当局者,老母病剧,颇思乡味;远在千里外,欲得一蚌肉,以解死前一刻的渴慕,部长纯孝,就以飞机运蚌肉至都。从这一件轶事看来,也可想见这蚌肉的风味了;我这一回赶上福州,正及蚌肉上市的时候,所以红烧白煮,吃尽了几百个蚌,总算也是此生的豪举,特笔记此,聊志口福。

——郁达夫《饮食男女在福州》

 

这家用的荞麦面是冷冻的,滚水下锅,沥干后浇上汤汁、小葱末和裙带菜,面条的口感保持韧劲。我刚开始不是很习惯这家的汤汁,闻不出鲣鱼高汤的香味,荞麦面的最大乐趣该是啜入面条那一瞬间散发出的高汤味,后来老板娘加以改进,现在味道尚可。汤汁的温度也是足够的,吃完整个身体都舒坦起来。

——吉井忍《老板娘,来份肉荞麦》

 

夏天连阴雨天,则有卖煮豌豆的。整粒的豌豆煮熟,加少量盐,搁两个大料瓣在浮头上,用豆绿茶碗量了卖。虎坊桥有一个傻子卖煮豌豆,给得多。虎坊桥一带流传一句歇后语:“傻子的豌豆——多给。”北京别的地区没有这样的歇后语,想起煮豌豆,就会叫人想起北京夏天的雨。

——汪曾祺《食豆饮水斋闲笔》

 

 

店里的装修利用了这个古老建筑原有的格局,所以有点儿像位于巴黎偏僻小街道上雷利昂的风格,大概就是这种类似旅行的氛围使我们的感觉终于松弛下来了吧。这些天来,我们俩除了咖啡、饼干和即食鲜汤外,几乎没吃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食物。这时真的想吃点儿什么了。于是我们要了一大盘加了全麦的蔬菜沙拉,两个人分成两份吃起来,沙拉上面撒着一些脆脆的干面包丁和生火腿片,还有很多全麦粒,下面放了玉米笋、小西红柿、秋葵以及黄瓜片,和水嫩嫩的生菜拌在一起,盛了满满一大盘。

 

“啊,看上去就觉得好吃。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对味道的感觉了。看来心虽然已经死了,可身体还活着啊。”母亲怔怔地小声嘀咕着。

——吉本芭娜娜《你好下北泽》

 

许三观给一乐做完了全肥的红烧肉以后,给许玉兰做了一条清炖鲫鱼。他在鱼肚子里面放上几片火腿,几片生姜,几片香菇,在鱼身上抹上一层盐,浇上一些黄酒,撒上一些葱花,然后炖了一个小时,从锅里取出来时是清香四溢……

  许三观绘声绘色做出来的清炖鲫鱼,使屋子里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许三观就训斥儿子们:

“这是给你们妈做的鱼,不是给你们做的,你们吞什么口水?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肉,该给我睡觉了。”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等女孩时,我做了简单的晚饭。拿研钵将梅干弄碎,用来做了沙拉调味汁,炸了沙丁鱼、豆腐和一些山芋片,还煮了西芹和牛肉,效果均不坏。由于还有时间,我一边喝啤酒,一边用蘘荷做了凉拌菜,又做了个芝麻拌扁豆。然后歪在床头,欣赏罗伯特·卡萨德修弹奏的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这是张旧唱片。我觉得莫扎特的音乐还是用旧唱片听起来更令人心旷神怡。当然这很可能是偏见。

——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接着,她便一边哼唱《七朵水仙花》,一边把菜盛进盘子。

绿子做的菜相当够水平,远远超过我的想象。醋渍竹荚鱼、黄嫩嫩的玉子烧,自己做的西京[插图]风味腌鲅鱼、炖茄块、莼菜汤、蟹味菇饭,还有切得细细的黄萝卜干咸菜,而且厚厚沾了一层芝麻。味道清淡,是地地道道的关西风味。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贾菲开始把碎干麦和水放进锅里煮,不停搅拌,同时忙活着搅混巧克力布丁,把布丁放入从我背包里拿出的另一个更小的锅里。他也泡了新鲜的茶。然后他掏出两双筷子,我们的晚饭很快做好了,我们笑着。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一顿晚饭。我们可以看到远方头顶的天空中泛着橙色的光晕,由无数星星组成的诸多巨大的星系,或独自燃烧,或躲在金星低垂的光带里,或待在大到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银河系中,全都冰冷地发着光,呈蓝色或银色,但我们的食物和篝火是粉色的,是美味的。

——杰克·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

 

自然界有万千色彩,而我们却执意要将色谱减至二十阶。这就是绘画。你永远无法从中获得满足,而且还要喂养评论家。恰恰相反,一碗美味的马赛鱼汤,亲爱的,配上一杯温润的勃艮第红酒,再来一块上好的米兰炸肉排,梨与古冈左拉干酪作为甜点,配土耳其咖啡——这才是真实,我的先生,这才是价值!

——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晚上吃粥,大人每人一个咸鸭蛋,他和黑皮分一个。奶奶翘起菜刀,刀根在蛋壳磕出一条槽,顺着槽慢慢切进,一个分作两个。他学黑皮,划一口白粥,筷子头蘸一下鸭蛋黄;再划一口,再蘸一下,蛋黄蘸完,大半碗粥下肚。筷子在蛋壳里转个圈,鸭蛋白刮进余下的小半碗,搅,搅,搅,搅成米糊,大口大口划拉到嘴里。

——王安忆《一把刀,千个字》

 

你是否也有一份对你来说意义非凡的“人生食单”?欢迎与我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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