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但当我开始一个成年人的城市生活，很快就意识到“城市并不美好”。城市让人“原子化”，邻里之间失去上个世纪的亲近，公共空间偌大却同时缺乏乐趣。在大多数城市，“街道“只是我去往一个地方的“途径”，我不会“待在”街上，“在街上”是临时的，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在人类创造出超越“城市”的群体居住方式之前，“城市没让生活更美好”的问题似乎没法解决。
——直到巴黎开了奥运会！
奥运会期间，在原有城市空间里，巴黎令人惊喜地创造出了“超越城市”的都市模型。2024年奥运会的核心理念是“开放”，英文是 wide open，也就是“大大开放”。电视机前的观众能感受到的开放，是在塞纳河边而不是体育场馆里举办开幕式；但对于巴黎人来说， “开放”的意义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发酵——它是城市道路和公共空间对运动开放，是运动对所有年龄段的人群开放。
在这样的理念下，巴黎突然变成了市民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那些地标建筑还在，可它们的前面不再是车水马龙，而是沙滩、碗池、篮筐、箭靶、岩壁……这些设计不仅开放了城市的维度，更开放了人们的头脑：原来城市可以不只是一种样子，巴黎证明了它可以被重新设计、彻底改造，成为任何想象中的样子，成为美好生活的乐园。
这篇文章里，我等不及向大家介绍巴黎的地标建筑、公共空间和河岸街道，是如何开放给体育、开放给全社会全人群的。
当城市地标成了赛场
没有来过巴黎的人，也许不知道协和广场。它最著名之处，应该就是路易十六国王体验断头台的地方。不过今天，它是奥运会小轮车、滑板和霹雳舞的比赛场馆。
在广场中心的方尖碑周围，法国人用脚手架搭建起了碗池和观众席。滑板和小轮车在空中跃起的照片和视频里，是有着3000年历史的方尖碑金子塔尖。古埃及人对太阳神的崇拜，穿越了3000年，与年轻滑手们在高空中旋转的瞬间重影。这彻底改变了普通人对于协和广场的预设。
作为全巴黎乃至全法国最大、意义最特殊的广场，协和广场和天安门广场在空间布局上很类似：都有一个在中心矗立的纪念碑，都有一个大会堂（法国是国民议会），都有宽大的车道（协和广场6-8条，天安门广场12条），都拥有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日常。
协和广场一直承担着城市地标广场的功能，但今天，这里成为了一个体育广场。
这还只是“开放”的一角。埃菲尔铁塔下面举办了沙滩排球，每一帧赏心悦目的赛场画面里都有1889年为了巴黎世博会而建的铁塔身影；荣军院前的广场举办了射箭比赛——荣军院不只是博物馆，它还是拿破仑的陵墓；为1900年世界博览会而建的展览馆“大皇宫”承载了击剑和跆拳道项目； 有400年历史的凡尔赛宫中举办了马术比赛。
巴黎奥运会“开放”最大的意义在于，让我们问出“为什么不”的问题。每一个地标都有它的历史、意义和原有的功能，城市设计应该永远尊崇历史的界限，还是为它们赋予新的意义？
上街看比赛，让观赛走进日常
哪怕在巴黎生活多年，很多人也不知道在五区、塞纳河左岸，有一个罗马人建造的半圆形竞技场遗址。在“开放办奥运”的宗旨下，这个地方毫不意外地开放出来，成为巴黎市民们观看、体验和参与体育的完美场所。
半圆形的石建筑中间，开辟了一条进入场馆中心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阳光照亮的圆形场地，通道入口处有这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就是在这里，在公元二世纪，诞生了巴黎的都市生活；这里可以轻松容纳一万名观众，观看角斗、斗兽和戏剧。
19个世纪之后，巴黎五区政府依然围绕这个场地，设计现代巴黎的都市生活。场地一侧有大屏幕，播放正在进行的法国队比赛，场地中间是由躺椅、沙滩椅、折叠椅、泡沫地垫构成的观赛区。观赛区的周围，是各种各样的体育设施：永远在排队的乒乓球台、脚手架构成的体操杠、迷你高尔夫、练习跳远的泡沫垫……
除了这些体育直接相关的设施，巴黎市政还把一些基础设施变得无感。场馆的角落有平价的餐食和冰激凌，可以直接饮用的自来水，以及（在公共厕所经常被诟病的巴黎）干净的移动厕所。无论法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可以无需预约自由进入这样的场所。
虽说是为了体育而来，但人们的兴趣可不只有体育。场馆的宣传栏预告了每天变着花样的免费活动：普拉提、zumba舞蹈教学、羽毛球比赛、涂鸦教学、嘻哈教学、街舞比赛、时装表演、小型音乐会……巴黎五区似乎恢复了古罗马对于半圆形竞技场的正确用法。体育和文艺，肌肉与头脑，一起交融在都市生活里。
这还仅仅是巴黎一个区的市民观赛地，巴黎有20个这样的区！反常识的是，巴黎是一个比较小的国际都市，它只有100平方公里。100平方公里什么概念？它大概等于2个北京二环路以内的面积，或者略小于上海黄浦区、静安区和徐汇区加起来的大小。在这片区域里，20个区的区政府都要在自己的辖区里找片地方出来，让市民走出家门，在公共场所参与奥运会。有些区选择在自己政府大楼门前的空地上架起大屏幕，有些在教堂门前，有些在河边的空地。这些场地的密度之大，使你在离家骑车十分钟的距离里，至少会遇见一个。
当然，最著名、最盛大的是巴黎市政厅门前那个 “奥运会露台”。600年历史的建筑前，往年是电音节的举办地，现在毫无保留地变身为整个法国最大的露台。
人们可以在这里坐着轮椅打球、竞速，体验残奥会运动员的竞技；可以戴上VR眼镜，踩在有重力装置的板子上，体验在大溪地冲浪；穿上护具，和朋友击剑或对打拳击；拿起电子手枪，射向电子靶心。巴黎政府也没有忘记跟着爸妈来的小孩子，专门设置的儿童区有专门给小孩子的篮筐、篮球和攀岩墙。
法国队打得不好的时候，全场的人们喊出鼓励的话，哪怕屏幕里的运动员听不到；法国队得分了、胜利了，空气中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山呼海啸。在屏幕里的颁奖典礼奏国歌时，男女老少，人山人海，一起唱国歌。在这样的地方， 爱国主义的教育是无形、却充满感染力的。
人群里有些人刚下班，还背着公文包；有些只是骑行路过，推着车就进来了；还有些人只是来消遣的，拎着啤酒，往塑料地垫上一坐、甚至躺着；残疾人永远都有第一排的位置留给他们；还不懂比赛意义的小朋友，在垫子上嬉戏、翻滚、尝试倒立——这一切就是普通人生活的景象。市民们无需改变他们日常的生活方式，就可以无缝接入为奥运健儿加油、为国家欢呼的场景里。
巴黎不靠海？把沙滩的一切搬进城市
不要担心奥运会期间的市民体验只是暂时的。
这么多设施和措施并非一蹴而就。巴黎从2002年开始就在一直推广一个夏日限定的神奇项目——“巴黎沙滩”。巴黎是一个不靠海的城市，但是夏日的人们向往大海和沙滩怎么办？那就把沙滩和沙滩上的一切搬进城市！
在塞纳河沿岸，政府运来沙子，支起太阳伞和躺椅，在河里搭起漂浮泳池，尽可能模拟沙滩上的生活。发展到今年，“巴黎沙滩”已不仅限于塞纳河，巴黎城里的圣马丁运河、维莱特池、维莱特公园，都在夏日变成了海滩的模样，布满了各样的垫子、椅子、沙发，设有皮划艇、玩具船、河中游泳池、各种体育项目体验区、儿童运动场，还有清凉的雾化器、啤酒摊、冰激凌店和DJ台。
回头看时才发现，“巴黎夏天”原来一直是巴黎奥运会理念的“试验场”。它的目标是让人们待在公共区域、在街上有足够的椅子可以坐下休息，在烈日下有足够的伞可以遮阳，在步行可达的地方可以获得平价的食品和饮料。这些目标背后，是整套后勤和物流基础设施的创造。夏日限定的临时场所需要可拆卸和易组装的设备，当很多人听说巴黎奥运会为了节约成本、而搭建各种临时场馆时，下意识会以为这不靠谱，或者“用一次就拆”也很浪费。事实上，创造临时场所这件事对巴黎来说并不“临时”，每一年的“巴黎沙滩”都在测试和进步。
这篇文章就是我坐在“巴黎沙滩”的遮阳伞下写的。刚写的时候，太阳很烈，写了一半突然下起了小雨，免费的小伞和桌椅让我毫不受影响。中途几个外地的法国人走过来，礼貌地问隔壁桌：“这里可不可以坐？”因为座位区旁有一个冰激凌店，所以他们可能以为只有买了冰激凌才可以坐这里。但是隔壁的巴黎人说：“C’est Paris Plages, c’est pour tout le monde.（这是巴黎沙滩，这是给所有人的。）”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适合总结“开放”城市设计的意义了。
在这个古老城市里，巴黎创造出了无处不在的运动休闲区，这不是奥运会时期的特有场景，而是一步一步对城市的物理空间进行改造而来的。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不同种族的人，在巴黎沙滩和“奥运会露台”里，一起享受夏天、运动和音乐。生活在2024年的巴黎，我又开始重新相信上海世博会的口号了。
城市真的让生活更美好了！
文/larri@顶尖文案TOPY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