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它的主题。
平日里,它被隐藏在一栋建筑或一条街道里,等待你去发现、感受,而有些时候,它们则会以节庆的方式,高亮加粗地呈现在你眼前。蒙特利尔爵士音乐节、柏林戏剧节、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你的世界地图上,一定有些城市是以节庆的形式被标记出来的吧。
在城市生活按部就班的大段日常里,这些城市事件,就像平稳电流线上突然动起来的一刻,于寻常之中激起一阵欢快的涟漪。它们像一段城市基因,记录下这里独特的文化。
日本最大的咖啡节之一,东京咖啡节的创始人黑崎辉男说,对一场“节日”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文化的融合,创造一个共同志趣的社区,将人们凝聚起来。这不难理解,仅看我们的传统节日,本质上亦是一种文化体现。通过节日,人们于共同的文化记忆中看见彼此的共同点,实现身份认同,找到情感归属。
那么,属于一座城市的节日,也必然要烙上这座城市的文化印记,才能最大限度地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产生心灵上的共振,供人们在节庆的氛围中快速识别“同类”,感受城市的特性,理解城市的日常。
带着这样的视角去看8月中旬在Kaledo举办的特皮市·街角咖啡节,你可能会想,为什么是咖啡?它好像不太“深圳”啊。
这座利用44年快速崛起的大都市,予人太多“功利性”的印象,要快、要高效、要经济实用……即使是2024年的深圳城市宣传片,为它勾勒的面貌,也是“敢为人先”的逐梦者形象。这里,从不缺乏热血沸腾的故事,但这里从来不只有这样的故事。
在生存和拼搏之外,深圳人正在构建属于自己的“慢时光”,而遍地生长的精品咖啡馆,正是当中最显性的一面。
和拥有百年咖啡文化历史的上海不同,深圳的咖啡文化尚处萌芽发展阶段,但势头强劲。仅从数据上看,截至2023年,有超过17000家咖啡馆落地于此,这里也是中国咖啡相关企业数量最多的城市,有超过9700家。
一位博主在探了不少深圳咖啡店,一周内喝了几十杯咖啡后,感叹深圳是一座值得为了咖啡专门来一趟的城市,而当中的原因,不完全因为“好喝”,更在于一种舒服的体验。“深圳咖啡店大多都是靠人在做咖啡的”,深圳的强大包容性和活力,于一间小小咖啡店中便可见一斑。装潢不一定精致出片,但足够亲切,主理人未必都很健谈,但你若想聊,也乐于分享。从购物中心到城中村,从创意园到社区街道,深圳的咖啡馆就像一把随手洒下的种子,在这片年轻的土壤上,于快节奏城市生活的褶皱里,自在成长,欢迎每一个懂咖啡或不懂咖啡的人,走进去,坐一坐。
于是,提取当中开放、年轻与接地气的特性,便有了特皮市·街角咖啡节的文化基底——一场足够丰富又轻巧随性的节日活动。
它聚集了大湾区以及台北、东京五十多个精品咖啡及美食生活品牌,除咖啡市集外,还设有深度咖啡品鉴会、沙龙播客、主题展览、爵士乐表演、沉浸式体验馆、品牌快闪活动等多元文化内容。
以高密度的后海片区为背景,将这一切装进Kaledo的自然主义空间中,为咖啡爱好者举办了一场城市聚会,以咖啡为媒介,在高楼林立间重拾街区生活的亲密度和随意性,把深圳的咖啡文化浓缩在三天的碰杯与交流之中。
在这里,你有机会透过都市森林,看见深圳人对生活的热爱,真切触摸到属于深圳的城市生活脉搏。
文心六路与海德一道交汇处,正是Kaledo所在地。它所处的后海-深圳湾商圈,是深圳成熟且重要的商业片区,这里大mall林立,是高端消费市场长期观察的样本;而科技园,超级总部基地等,与穿梭的车流,共同勾勒了最具深圳特色的大都市面貌——前卫的、时尚的、精英的,但也是有些疏离的。
正是在这样的喧闹之所,特皮市·街角咖啡节想突破区域惯性,打破人们有关深圳城市文化与面貌的固有印象,造出一刻属于社区的热闹与松弛,为深圳人的休闲生活画像、打样。
从Kaledo朝南的大阶梯拾级而下,内退的下沉广场是主要的市集所在地,但你并非一“落地”便进入市集,相反,中间有一小段空白区域,既在功能上为直面主入口的INFO区留出了足够的人群聚集空间,也在心理上为人们离开刚刚路面的城市感受余出了一个休止符。这段小小的落差,就像一个兔子洞,带你跌入不一样的世界。
从东京到台北,从上海、北京、香港、澳门再到深圳,来自不同地方的精品咖啡品牌沿街排开,特皮市·街角咖啡节的开放性,仅从这里便显现出来。除咖啡之外,还有不少美食、好物品牌,五十余店铺,虽然生长环境不同,甚至语言不通(有日本咖啡师),但有一个共性就是,它们皆与所在的街道、社区有紧密的联系,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整个市集氛围轻松而融洽。
那些站在摊前与主理人聊天的,有些显然是新客,双方保持着一段友好的距离,微笑有礼,就着一小杯咖啡轻声聊着,你稍凑近点,一旁的客人便会稍稍退开,方便主理人接待,而有些一看便知是相熟的朋友前来捧场,肢体语言便大胆得多。屋檐帐篷之下,工业风扇呼呼吹着,卷着沿海城市特有的湿气,虽是有些燥热,但也为这市集增添了一些古早的气息,人们摇着扇子、摩肩接踵,在心仪的咖啡摊前张望、流连。
转角进入室内,一大片中庭空地中摆放着露营椅和叉车板搭起的桌子,一头连接市集,还摆有跳海的拼贴诗摊位,另一边则划出了一小块表演区域,爵士乐表演和主题沙龙穿插上演,没有“舞台”,就好似街边的即兴演出和漫谈,你拖着凳子过去坐下,或是路过站定,便可加入其中。并未精修抛光的水泥地面,增加了这种“街头感”,你不必正襟危坐,也可随时离开,进退自如间,属于社区的亲切感便油然而生了。就像儿时大院里放露天电影,你可以认真看,也可以到场边,以电影对白为BGM,和邻居聊聊闲天,偶有精彩剧情便抬眼看看,一段闲暇时光便打发过去了。
除了这些,在品鉴活动中,参与者能和顶尖咖啡师近距离交流,聊咖啡,也可以聊生活;“咖啡有意思”主题展、爵士乐特展及TOPYS的十周年展,则以小巧的文化内容形式,让人们在一杯咖啡之间,与音乐、文化等产生更泛的联系。
INFO区一旁的白墙,欢迎所有人涂鸦互动,墙上原本有一句“今天的你,十分…”为引,但随着内容越来越多,大家也不仅限于在这个框架下做表达了:稍高一些的位置,是大人们的留言和漫画(现场不少插画高手),低矮的地方,则多是小孩子的稚嫩笔法,歪七扭八,看不出是啥,但恣意可爱。可惜小狗们不会画画,否则光看这面墙,便足够感受现场的多元和热闹了。
当你冲着一杯醇香咖啡走入特皮市·街角咖啡节时,或许不会太留意此次活动“为日常碰杯”的主题,但每个投身其中的人,都在亲身演绎它。在咖啡馆里闲坐,认真品尝一杯手冲的风味,或是看看书、听听音乐,早已成为城市休闲生活图景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拼片。于high起来和歇下去之间,一杯咖啡既能支持人们向外探索、交流的活力,也能装下一段放空、沉静的时光。这些平日里散落在各个城市中、每间咖啡馆里的惬意和融洽,此刻仿佛都被吸纳到了咖啡节这方天地里,如萃取的咖啡液般,带着浓烈的香气散发出来,感染每个入场的人,让他们看见生活的可爱,并成为其中一员。
Kaledo刚刚好的空间尺度,也为咖啡节的氛围营造提供了很好的“舞台”。它的室内不似那种开阔敞亮的大型shopping mall,即使摆入摊位,超高的挑高层、干净到反光的地面以及明亮的打光,仍会让人出戏;户外的内退走廊,则像窝进去的一隅,阻隔了部分大城市的景观界面,让咖啡节的气场不至于被干扰。在小尺度空间中,人们更容易放松,并不大的节日规模,没有赶场的压力,便也更能够沉浸地去品味咖啡的滋味与日常的趣味。
如前文所提,节庆活动是对城市文化的一次放大,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萃取日常的精彩,如放烟花般让它们集中绽放,热闹之后,那些人和事将重新稀释至日常生活之中,期待下一次的提炼浓缩。
但你若说所有一切都如常照旧,似乎也不完全准确。
从节日开始那一刻,生活的齿轮开始了新的重组。有摊主说,自己是第一次参加此类活动,有位客人连续两天带不同的人来看自家的产品,虽然最后没买,但也让他们感到开心,还有一些摊主见会在忙碌的摆摊过程中,缝插针外出逛逛,和同行交流也好,去展览溜达一下也罢,新的交集便在这蜻蜓点水的浅逛一圈中产生了。还有一些东京过来的摊主,说此行是第一次来中国,虽然没有更多时间去深圳别处逛逛,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次前来。
此外,亦有工作人员说,有客人连续两天到INFO区表达对活动的喜爱,称自己参加过许多咖啡节,这是体验最好的一个,希望明年还能再见。
透过社交媒体,能看到现场产生的咖啡渣被回收处理,看到一些主理人们在节日之后互相“串门”,看到许多到场的人记录下的浮光掠影,他们用自己或简单或丰富的笔记,写下现场体验和感受……
你或许要说当中有客套,也大概觉得这些联系太弱、不深刻,但有时候,有个机会让彼此留有念想便就足够了。咖啡节就好像庞杂生活中一个小小的交点,多条支线行至此处,而后又走上新的路,或许之后就不再相交,但这个交点会始终存在。它既为我们提供“附近”,也为我们提供“远方”,看见我们所处的城市、街道,有这么多可爱的咖啡店和咖啡师,也带我们跳出城市的局限,借着咖啡,看见更多。
周日的傍晚,一场大雨赶在咖啡节的尾声落下,在活动撤场的过程中雨势逐渐减弱,而后停下,像是这场活动的注脚般。第二天打开手机翻看,有后知后觉的网友在一位博主的内容下留言问:“活动还在吗?”她回答:“已经结束咯,但这里之后应该还会有其他活动。”
一些期待,不就这样留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