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你会想住进一座“赛博城中村”吗?
谈到城中村,多数人能想到的只有“脏乱差”这类笼统的负面形容。一直以来,它站在繁华都市的背阴面,像是无法彻底被剥离的时代补丁。如果不是黄河山,也许永远不会有人将城中村与先锋时尚的数字艺术联想到一起。
前阵子刚参加完上海的一场艺术节,黄河山后脚就忙碌地搬进了新工作室——一个破旧的北京大杂院。和多数艺术家时髦漂亮的选址原则不同,在他眼里,推窗见绿的避世庭院或是繁华的CBD大厦,都比不上城中村里破破烂烂的烟火气。恋旧于黄河山是一种常态。长大后的他还会怀念童年珠三角的天空,即使遍地的工厂让它褪成灰蒙蒙的蓝色,却仍旧象征着故乡的归属感。
想逃离现实回到过去,并非黄河山的个人所想,也是游离在时代语境下的集体情绪。“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遍地机会、爱拼就会赢的时代了,上升通道的收窄让某种窒息停滞感笼罩着年轻人,对曾经的黄金年代和无忧无虑的童年环境的怀念,也许是对当下处境的一种无声抗争。”
就好像眼下互联网流行的中式梦核,大众选择了低像素的图像作为千禧年的载体,黄河山曾经也被这种情绪所牵引,背着相机一头扎进北上广城中村,以陈旧破烂的建筑为灵感,创作出了爆火全网的虚拟IP“秃力城”。
在秃力城的故事里,城中村的一砖一瓦被融合以天马行空的脑洞,拼贴成了废弃的小学大楼、喷出浓烟的巨型青蛙装置、耸立在楼宇间的中医馆人体穴位模型……作为一件数字艺术品,它无疑是虚拟的,但给人的感触却足够真实。透过亦真亦幻的画面,黄河山把年轻群体对时代的反抗凝聚、投射其中,用虚拟安抚现实、托住了无处安放的情绪,这正是宏大故事的灵魂内核。
“秃力城是一个虚拟世界的共识构建实验,在这个不存在的地方通过普遍接受的集体想象来构建一个对抗现代社会工具理性的意义体系。它是大家的赛博故乡。”
好的故事,会因为听故事的人而不断丰满自己,从情感的唤起抵达情感的共创。既是共同的故乡,秃力城的“建设材料”便不能再被黄河山的私人相机垄断,许多粉丝开始投稿自己拍摄的素材。在以广东蟑螂卵为主角的猎奇作品《清除计划已失败》中,黄河山就采用了网友投稿的马赛克公厕招牌,契合了画面微妙的氛围。而这种全网参与的衍生创作模式,也打破了数字艺术的虚拟屏障,让秃力城折射出更多个体情感的真实切面。
“人类的感知是多元的。我希望秃力城是不断生长的。它是可以切割成很多块去理解的一座城市,而不仅限于单一的物理意义。”基于极强的虚拟IP可塑性,黄河山为秃力城延展出更多叙事的维度,并将这种迭代的路径脑洞地命名为“格式历史学”——从最早用PS制作成的JPG图像,发展到十几秒的MP4短视频,再到NFT的代码,“秃力城的历史是通过电子储存的格式来决定的。”眼下,秃力城又将迎来全新的一个历史章节:网页。
早在爆火初期,游戏化的呼声就开始在评论区高涨。如今网站初具雏形,在360°全景图里,玩家可以自行探索经典的秃力城建筑,甚至成为秃力城的居民,在以家为场景的个人主页里写日记、甚至邀请其他玩家来做客聊天。
游戏化的本质,让秃力城从一种“精神凭证”,进化为真正可以入住的赛博城市,更让听故事的人真正成为了故事的一环,在叙事的维度完成了质变。
相比于展示眼花缭乱的特效画面,黄河山认为纯粹地表达艺术才是创作者的目的地。在秃力城里,技术就是为了更好地传达故事而存在的。“在技术能做更多事情的当下,艺术本身反而会回归到一些更纯粹的东西上面。”
让秃力城承载了“旧”的情绪,并继续与听故事的人共同创造“新”的记忆,这正是黄河山所认为的纯粹。就像我们问起秃力城何时才会迎来“大结局”,他并不去谈论技术的进步、行业的前景,而是给出了最简单的定义——“当所有人都觉得这座城市是真实存在的时候。”
“今天,谁还有耐心看完一段广告?”“刷到低聚体的人。”
眼下CGI广告泛滥,正如主理人林耿旭所洞察的,“内容的去中心化趋势越来越显,媒体可以放大每个人的声音和特点,在瞬息万变的当下,需要凸显自己或团队的个性,有足够的差异来打造自己的优势。”这个极具辨识度的团队突破了传统广告的单一模板化思路,靠着“疯癫”“抽象”“神金”的恶搞艺术战胜了观众的视觉疲劳,夺回了短视频时代下大众寥寥无几的耐心。
让低聚体化身CGI广告界一股清流的契机,还得追溯到半年前那则“恶搞狮身人面像”的广告。即便开头就露出产品“恰饭”,仍旧不影响它一夜破圈、拿下全网过亿的曝光。
换做平时,猝不及防的营销植入只会引起不适,可无厘头的笑点和恰到好处的脑洞却能吸引着网友一轮轮地回放,评论区更是告白扎堆:“好神金好喜欢”“00后也开始入侵广告界了”“害我莫名其妙笑了一下”……面对网友的偏爱,主理人林耿旭通透地总结,“大家其实没那么排斥看广告,只是排斥看那些太板正平庸的广告。”
对如今的CGI广告而言,越多人手握“巨物化特效”的单一模板,这个创作地带就越稀缺会讲故事的人。 “单纯‘炫技’的内容是很难打动大众的,故事永远是作品的核,技术只是工具,辅助故事讲的更好。如果底层缺乏内容和情绪,纯视觉冲击一定会带来审美疲劳。”面对千篇一律的作品观感,林耿旭敏锐地预见了套路的上限。在技术平权时代挣扎,回归好玩有趣的创意本身才是突破瓶颈的出口。
拥有98年的主理人和大把00后成员的低聚体,绝对算得上是“新脑子”的聚集地,最不缺的就是为年轻观众讲故事的网感。当初能想到恶搞世界性地标这条野路子,靠的就是冲浪老手林耿旭的时尚嗅觉。
在恶搞艺术界,颠覆传统、尖锐反叛就像是创作者的态度信条,林耿旭自己就是知名恶搞团队MSCHF的头号粉丝。“恶搞艺术是对权威的一种调侃,对日常生活的一种幽默解构,也是当下年轻人自我解嘲的方式。”既然如此,为什么广告界不能有自己的恶搞二创博主呢?在发疯的时代语境下,这一条腾空而出的狮身人面像广告,显然精准击中了年轻人的情绪痛点,更验证了林耿旭的猜想。自此,低聚体也立起了它“恶搞艺术博主”的反差人设。
感受到打工人时刻想逃离工位的心情,便有了光速“离职”的自由女神像;深谙嗑CP哲学,便带头“撮合”掷铁饼者和戴耳环的珍珠少女……以“发疯”的时代情绪为母题,低聚体靠网感延展出细小的触须,捕获了游离在互联网中的细分情绪主题,最大化故事的共鸣地带。在林耿旭眼中,从时代情绪中获得灵感,是一种属于创作者的长期主义。
“即便没有旁白辅助说明,也要让人一眼get到故事在讲什么”、“在前5秒的新鲜感后,在剧情里持续发现更多出乎意料的点”。短短20秒的脚本,低聚体像在给冗长繁复的广告做减法,但却不影响剧情中如脱口秀段子般密集的梗量。不论客户的要求如何变换,只要将“有趣、好玩”作为唯一的创作基准线,观众就能沉浸在“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次还会玩些什么”的悬念里。
“脑洞很大,趣味很足,很疯癫,很低聚体。”超高度的出圈频率下,团队在受众和品牌之中都成为一种形容词,和好玩有趣病毒式传播相挂钩,林耿旭并不讨厌这样的绑定。“疯癫和抽象并不是贬义词,我们需要这样的内容,也急需这样美丽的精神状态宣泄日常生活中积攒的情绪。”至于低聚体下一次的宣泄的出口会在哪里,且怀着未知期待吧。
“下辈子你来做我的女娲吧。”这句建模圈的梗,是对创作者审美的最高褒奖。
点开肉比特的主页,你会发现这话并不夸张:拥有灵动生命感的虚拟人、色彩细腻的虚拟妆容、被花瓣与触角缠绕的仿生服饰,都攫取着屏幕前的全部注意力,像是引人坠入一场盛大的仿生梦境。
而造梦的起点,却要追溯到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日子。
2020年,时尚行业的线下创作被迫喊停,人们积攒的情绪也刚开始涌向线上。比后来的元宇宙热潮更早一步迈入大众视野,肉比特工作室就诞生在这样的创作背景下。“上学期间我们接触了类似生物艺术,生态艺术,食物设计等当时在国内还比较新潮的概念。服装本身就是贴合我们肉体的装置,在当下大部分人不用考虑服装保暖的情况下,服装的作用除了美观和时尚,还能承载什么?这是我们当时建立工作室的时候在思考的问题。”
将时尚创作与数字艺术嫁接,不仅能让服饰生长出血肉、趁此探索更新颖的生物艺术领域,也能在眼下挣脱出实体服饰的创作困境——这不正是未来技术发展的方向吗?彼还在美院就读科技与艺术方向的的梁文华,和热衷时尚的设计师田奇子一拍即合,开始以“一种湿润粘稠的信息传输环境”作为基调开始创作,肉比特由此诞生,为眼前的停滞寻找到了明亮开阔的出口。
以奇异的名字为序章,“肉比特”创作的故事注定与众不同。“肉是一种有机、湿润的状态,而比特又是数码世界里最小的信息单位。如果把肉比特定义成一个虚拟世界,它可能更接近于一种湿润的,但又充满信息交流、能够导电的状态。”
生物的概念为作品铺垫了一层柔软的底色,也正因如此,比起创作,他们更像是在“造物”。新手入行第二个月,尚且对各种软件都不熟悉的他们,干脆把田奇子的脸作为扫描对象,创作了第一个虚拟人。“无论是画画也好,做雕塑也好,但凡有这样的能力,你一定会去画自画像或是去雕刻自己,这是人类在造物时自恋的本性。”
科班出身的经历,在梁文华身上烙印下了一种学院派的思考习惯,再加上对科幻题材不减热衷,让他总会把一些冷门的科研文献、哲学理论当做闲暇读物。落回到创作,这恰好凿开了灵感的“银河”,深邃神秘又源源不断。
谈及为什么在要在叙事里贯穿“柔软的生命感”,他引用了生物学家福冈申一句温暖的比喻“生命就是沿着时间轴叠起的折纸作品”。虽然曾经风靡科学界的基因敲除技术,让大家把生命视作一台可以拆装零件的精密仪器,但其实——“生命更像折纸,虽然可以被反复打开、折叠,但每一次折叠都会产生不同的折痕。我们所期盼的,正是能够在作品中呈现这种‘折痕’,而不是‘零件’。”就像肉生长在骨骼上,虚拟服装也能成为一种柔软湿润的器官,与自然共生。
学习自然造物的关怀,是“先锋锐利”的审美外壳下,肉比特的叙事始终能保留温度、震动共鸣的原因。回忆起元宇宙风口的转瞬即逝,梁文华清晰地感知到,曾经高涨的话题度无疑能带来更好的创作环境,但公共、成熟的技术生态还远没有到来。
“身为科班出身的艺术工作者,没有谁会认为技术是创作的核心,数字艺术也并不例外。即便是纯粹技术指向的行为涌现出的艺术美感,背后也是人文情感,宏大叙事,意识形态等因素所抵达的情感联结。”
在虚拟世界成为造物者,即便手握“炫技”的权力也不一定能打动人心。相比于被动期待技术发展的下一个风口,在梁文华和田奇子眼中,他们更希望肉比特能抵达技术外壳下的情感联结,让数字影像作品湿润柔软地生长下去。“最好的故事,是观众由于情感联结自发涌现的故事。”
之于秃力城,它以怀旧的情绪为底色,与观众续写新的时代记忆;之于低聚体,它跳出了传统CGI的叙事套路,着眼于时代的“发疯”底色,与观众同频共振;而对肉比特来说,柔软的生命质地,则让虚拟创作包裹上造物的温度。流淌在“好故事”之中的底色,其共性有迹可循。
如今霍格沃兹不再有入学门槛,技术平权的时代也为数字艺术家门开垦出更广袤的创作土壤,但真正在一瞬间抓住观众内心的,并非单一的绚烂技法,更是生长在故事中的洞察本身。未来,在时代的情绪母题下,如何在叙事中建立自己的辨识度、让观众感知故事更多的维度,也将会是数字艺术家们在社交媒体中角逐流量的关键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