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思考为什么我现在会是个作家' 版权《卫报》: Marco Garcia
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 ）的新小说《1Q84》一共三卷，足足有1000多页，共花了三年时间创作。从纽约到檀香山坐飞机需要11个小时，在这11个小时里你可以读完半部小说。作家的写作时间和读者的阅读时间不能成正比，这对于村上春树及其他作家来说并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然而，测试一本小说是否真正的有吸引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既烦闷又冗长的飞行途中，蜷缩在经济舱后面阅读你喜爱的小说。在这11个小时里，你会沉侵在村上春树的世界中。
在村上春树入住的威基基海滩凯悦酒店的总统套房，可以眺望叠障的山峦包裹着的美丽海滩。63岁的村上春树看起来像个滑板运动员，他总是在夏威夷的家、日本的住所和第三个地点——他称为“那里”的地方，往返穿梭。“那里”——村上春树每天早上写小说时消失的地方，聚拢着各色人物并诠释着村上春树的风格:神秘、冷淡及内心涌动着的强烈情感，然而这些情感又被压抑磨平了棱角、用飘渺淋漓地呈现，最后小说以数百万册出售，他也成为文化偶像似的人物。在我临行前，我向村上春树坦白道，我的一个朋友非常喜欢他，部分原因就是想成为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不仅一次在访问中说“我不认为自已是个艺术家，我只是个会写作的普通人而已。”
村上春树的超然态度来自于他精彩的生活:他从二十几岁时就开始经营一家爵士乐酒吧，他每天钢铁侠般雷打不动的日程安排。在他最近的回忆录《当我谈跑步时我会谈些什么》中，详细地描述了他一天的活动，每天早晨四点钟起床，然后一直写作，直到中午，下午长跑训练，逛逛二手音像商店，最后在下午九点钟时和妻子回家。村上春树每天的生活就像他的小说一样有名，这种生活习惯清晰、简明，甚至让人着迷，因为这样的生活不仅有助于改正二十多岁时养成的不良生活习惯，而且还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工作方式。不然他如何能在三年内写出1000多页有着复杂关系的一部小说呢？
对于村上春树来说，他要壮得像头牛，因为写小说最终是个体力活。“如果你在三年间内每天都写作，你就必须要强壮。当然，你的头脑也同样健康。但是首先你要身强体壮，这非常的重要。头脑和身体都需要健康。”
村上春树不断重复的习惯，无论是因为文体上的无意识特征或是因为从日语翻译成其它语言的副作用，都会使村上春树说的每一句话看起来非常深奥。他曾写过跑步的重要寓义，因为完成这个任务就可以为写作设定一个因果业缘的关系模板。“是的，”他说。“嗯，”他又若有所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开门。”他又向我演示如何拉开那扇门。“每天我都会来到我的书房，坐在桌子旁，打开电脑。这时我会拉开那扇非常重的门，因为这时你要准备进入‘另一个房间’，当然这只是个比喻说法。然后你还得回到原来的房间，再关上那道门。只有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力量才能打开、关闭那道门。如果失去任何一种力量，我就不能写长篇小说了，我只能去写短篇小说。”
作家：村上春树 版权： Sipa Press / Rex Features
村上春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是否感会到过倦怠，是否需要一些勇气克服这些不良情绪？
他笑着大声说“我只要按计划行事就够了。是有些无聊，但这只是按例行事，但是这种习惯却是非常重要的。”
是因为在你的小说世界是杂乱无章的吗？
“是的。我要进入到我的潜意识里。我需要进入到那个混乱的世界中。但是从那里进出只是一种日常工作。所以每一天我都会对自己说，如果你想要写一本小说，你就必须要按计划做事。人们会感到很失望，他们希望我的写作故事是充满活力的、有创造性且有艺术气质。”
每天都这么早起床的人，他的生命可以延长一倍。或者由于周遭环境的巨大变化，或者由于外部或内部生命无法弥补的缺口，一个单独的个体可以裂变成两个，这就是村上春树的意寓。《1Q84》小说中的女主角青豆，在现实世界里乘坐着出租车行使在东京高速公路上，突发发生了意外状况，为了能准时上班，她被迫下了车，然后从废弃的楼梯下到地面，在这里她发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并把它命名为1Q84。故事发生在1984的，实现上是为了向乔治·奥威尔致敬。就像村上春树的大多数小说一样，《1Q84》既有扣人心弦的现实又夹杂着头晕目眩的超现实——漂浮着的钟表、会爆炸的狗、从死了的山羊嘴里跳出来的“小人”，这样的设计会使读者停下来，想一想如此描写是否有价值，而且还会怀疑作者是否真正地投入到小说创作之中。
小说的编辑曾向这位明星作家说“人们感觉掉进入了满是神秘问号的池子里。读者会认为，缺少说明的混沌描写表明了‘作者的倦怠’。”
村上春树解释道：“如果作家把‘满篇非常有意思的故事组合在一起 ，然后着带着读者顺利地到达小说的终点’这样的作家才是‘懒惰’。”《1Q84》发行一个月后就在日本销售上百万册。
村上春树自已也有着神秘的一面。他也说不清楚自已是何时决定要当作家的。只不过是有一天正看着棒球比赛时，突发奇想要写作。他在二十几岁时经营着一家爵士乐酒吧，并以自家宠物那只彼德猫为洒吧命名。这一年是1978年，同时他的反叛期也就这样结束了。村上春树成长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是大学教授，妻子是个家庭主妇。和其他“离经叛道”的同龄人一样，他没有按照父母的要求去选择生活。他离开了大学，没有完成学业，并且还结了婚，又借了钱开酒吧，然后每天沉迷于自已喜爱的音乐。他身边的朋友也非常反叛，有些人还自杀，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像他在小说中描写的一样。他说“朋友们都走了，我到现在还怀念他们。有时我想，我能活到63岁真的是很奇怪。 我认为自已是个幸存者。每次我想到他们，我就感觉自已要继续生活下去，并且健健康康地生活。我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虽然这是活着的目的。因为我是幸存者，我就要完成活着的使命。所以每次写小说时，我就会想着我已经死了。正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回首住事，村上春树感叹自已在那段时光是多么迷茫。举债生活，和妻子在酒吧长时间工作，对自成已未来完全不确定，“在1968年或69年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兴奋异常，但同时也会摇曳不定。我好像在赌博，赌注又太大，如果我输了，我就会失败。”
开酒吧算是一场赌博吗？
村上春树说：“哎唷，我的婚姻就是我的赌注！那时我只有二十一、二岁，根本就不懂这个世界。我很愚蠢、天真。我的生活就是一场赌博。不管怎样，我活了下来。”
村上春树的妻子高桥洋子是他的第一个读者。他在棒球场偶得灵感创作的小说《且听风吟》获得了新人奖。在一段时间里，他一边经营酒吧，一边写作。这对他的事业非常重要，他说：“因为经营酒吧，所以我不用担心生活费，也不需要为了生活费而写作，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的小说《挪威森林》在日本销售300万册，他再也不需要经营酒吧了，但是，有时他会想自已正在过着一种双向生活。他坚持认为过去的生活也很快乐。
“我是否有种感觉，正在交替地过着另外一种生活？是的，这种感沉很奇怪。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我现在是个写小说的人？成为一名作家并没有定式，可是，现在我就是个成功的作家，这件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去欧洲时，很多人都认识我。几年前我去巴塞罗纳举行签名会，你知道吗，来了1000多人。女孩们还吻了我，我感到特别惊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村上春树写作时，完全凭借着感觉，根本没有什么计划。他最新的小说是在坐车时突发奇想，灵光闪现。如果他能从堵塞的高速公路脱身，然后从出口回归原点，那么他的生活轨迹是否能改变呢？“这就是小说《1Q84》开头的一段。我有预感这是本大部头小说，而且我有信心这也是一部成功的小说。五、六年前我写了小说《海边的卡夫卡》，现在我正等待着我的新小说的出版。这是一个大计划，我有这种感觉。”
小说《1Q84》看起来艰涩也部分说明了村上春树的才华横溢，可能这样的写作方法会使读者感到奇怪、有些失望。小说中夸张的虚构成份也可以被作者解释为对真实世界虚假内容的一种注解，而冷漠的声调就可能是勃然大怒了。“天吾看到了天空中的两个月亮，在父亲的床边空气蛹正在形成，他一点都没有惊讶。”
和村上春树早期作品一样，小说中最动容的情节并不是小说的主线。就像在《挪威森林》中——风格依旧，渴望能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男主人公和女朋友即将去世的父亲的这一段就非常感人，就像在《1Q84》中，天吾和他既爱又恨的父亲的那段描写。村上春树说，小说中的人物大多童年不幸，这并不是一种巧合。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虽然没有发生过特殊的事情，他说，但是“我有种感觉被父母虐待。因为他们希望我应该成为那个样子，但是我没有，”他笑了。“他们希望我学习好，但是我不太用功。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他们希望我上个好学校，然后在三菱等大公司找个工作。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非常想要独立，所以我开了个酒吧，还是个大学生时就结了婚。父母一定不高兴。”
他们怎样表达自已的不满情绪？
“他们只是感觉很失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的失望对你也是个打击。当然他们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感觉受到了伤害。我现在还能记得那种感觉。我当然很想成为父母的好孩子，但是我做不到。虽然我没有孩子，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我会怎么做。我的童年并不快乐，我也不知道作为一位父亲是否也会快乐。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他有何信心认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信心？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只知道我喜欢做什么。我喜欢阅读、听音乐、我还爱猫。即使我还是个小孩子，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自已的所爱。直到现在我都没变过，这三样东西就是我的所爱，我的信心。如果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那么你真的就迷失了。”
人们非常想知道村上春树对热门话题的意见，因为他被认为是日本最受尊敬的知识分子。村上春树很腼腆，也很谦逊，并不喜欢公开露面，但是他会用文字发出自已的声音。1995年在日本地铁发生了沙林毒气攻击事件，随即他就发表了关于这个事件的新闻评论《地下》。他认为自已有责任以一名小说家的身份表明观点，并且同意向海外传达日本人民的信息。他曾把很多西方小说翻译成日文——也包括他喜爱的小说家雷蒙德·卡弗（Raymond Carver ），但是要把日文翻译成英文就非常难了，他说。他从来不翻译自已的小说，只是偶尔和译者讨论一下个别词语的翻译。
当日本发生地震和海啸时，他正在檀香山。他说，灾难改变了这个国家，“人们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二战后的六十年中，人们一直在努力工作。我们变得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快乐。但是到了最后，我们并并不幸福，尽管理我们在努力地工作。地震来临时，人们只能抛弃自已的家园。这真是一场悲剧。我为我们的科技水平感到骄傲，但是我们的核电站却是我们的梦魇。现在很多人都在思考，我们是否应该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我认为这次的灾难是我们国家的一个转折点。”
村上春树把日本的这次灾难比作改变了历史的9.11事伯。从小说家的视角来看，这次事件是“不可思议的大事”，几乎不可能是真的。“当我看到两架飞机撞向世贸大楼的录像时， 这我来说这就是个奇迹。它真的很漂亮，虽然从政治道德角度考虑，这样形容是不对的。虽然这是悲剧，但我还是要说，它真的非常美丽、完美。我不相信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真的。我有时在想，如果两架飞机没有撞上大楼，这个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村上春树说，日本正经历着改着，日本人失去了太多东西，日本人应该思考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至少他自已，他就无需想得太多，他说。例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如果你足够富有，你最好不要关心你有多少钱。金钱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时间和自由。我不知道我一年赚多少钱，我也不知道我交多少税，我不想去思考这些。”
然后是长时间的停顿。
“我有个会计管理帐目，妻子负责管理我的帐户。他们不让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只是工作。”
他一定非常相信自己的妻子！“我们已经结婚四十多年了。她仍然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她给了我很多帮助。她还会为我的小说提出意见，我很尊重她的意见。我们也吵架，因为她的意见有时很尖刻。”
村上春树可能需要这样严厉的批评。
“我想也是。如果我的编辑这样说的话，我会疯的。”村上春树耸耸肩说，“我可以离开我的编辑，但是不能离开我的妻子。”
村上春树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母亲还健在。他希望父母为他感到自豪，生活的快乐，但是有时他还是有些怀疑。村上春树找到了自已的慰籍。他是夏威夷长跑俱乐部的会员，而且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他每天都跑步，就像写作一样。连贯一致、始终如一就是一切。“我喜欢读书，喜欢听音乐，喜欢收集唱片。我喜欢猫，虽然我现在没有养猫。但是，只要我在散步时，看到有只猫在我身旁走过，我就会很高兴。”
译/nihaoivyliu via 译言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