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可以这么说——对于每一个摄影师来说,一个时刻便是所有。这个时刻,是赫拉克利特口中无法踏入两次的河流,转瞬即逝;而在这一个时刻,摄影师当下的心态以及思考,亦决定着这张照片是否能够被刚好捕捉,以及通过什么样的构图,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焦点捕捉。
正如20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家之一、现代新闻摄影的创办者Henri Cartier-Bresson亨利·卡蒂尔-布列松所提出的“决定性瞬间”理论所述,摄影师应该充分融入眼前所发生的事件之中,并且以全局的观念,在头脑、眼睛以及身体高度配合的状态之下,作出精妙判断,捕捉最充满意义的瞬间。
也许,也可以这么说——对于每一个摄影师来说,一张照片便是所有。这张照片,拍摄时不一定是最理想的状态,也不一定是最心满意足的作品,但它却在之后的变幻中,影响了摄影师的职业生涯,甚至亦影响到了摄影师的心态。这种影响可以是外在的,也可以是内在的。
这一次,我们挑选了十位在摄影界和摄影思考方面都具有独特贡献的摄影师及其最著名的作品,其中有Magnum Photos玛格南图片社摄影师,有伟大的战地摄影师,有拍摄了无数名人明星的摄影师。通过他们的自述,一窥他们如何看待拍摄这些作品时的“决定性瞬间”;或者这些改变了他们职业生涯的作品,是当下的时刻,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Thomas Hoepker
德国摄影师,玛格南图片社成员。作品以风格化的特写著称。
Reno, Nevada, 1963 © Thomas Hoepker / Magnum Photos
“人们时常问我:你最重要的器材是什么?而我的回答是——舒适的鞋履。事实上,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我在城市或者某个风景中漫步的时候拍下的。
“这个影像,便是1963年的一个夜晚,我在美国里诺散步的时捕捉到的。当时我的肩上是一部莱卡MP相机,而我的口袋里则有几卷柯达的Tri-X胶卷。这个正在吃午饭的小丑并没有看到我。后来我就走了。”
Susan Meiselas
美国纪实摄影师,玛格南图片社成员。最著名的作品为上世纪70年代在尼加拉瓜拍摄的战争系列,以及同为70年代拍摄的关于美国嘉年华脱衣舞女的系列。
Nicaragua, 1978 © Susan Meiselas / Magnum Photos
“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到,我的拍摄对象‘利用’了我来拍摄照片,将他们想说的话说出来。
“照片是在尼加拉瓜的马萨亚拍的,正值索摩查独裁政府刚刚被暴动推翻的时候。这个原住民群体,用传统的舞蹈面具来维系他们的身份认同,用自制的炸弹来抵御未来可能的袭击。他们只是想让这个世界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在照片里的情境中,我始终是矛盾的。我从未以一个描绘者的身份来看待自己,更多的,我希望自己能够通过不断沉浸于拍摄对象的世界,来建立连结。”
Martin Parr
英国纪实摄影师、摄影记者,玛格南图片社成员。他的作品以近距离的、讽刺的、人类学的角度审视现代生活的不同侧面。
GB. England. Brighton. Members of the Sea Swimming Club who meet daily to swim in the sea. 2010 © Martin Parr / Magnum Photos
“这是英国布莱顿市的一个游泳俱乐部。俱乐部成员每天都会到海里游泳,不论天气如何,就连保温潜水服也是不提倡穿着的。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海浪非常凶猛,而这群人也是面临着一个‘决定性时刻’——到底要不要下水。最后他们还是下水了,只不过那天的运动,并不是一次轻松悠闲的畅游。”
Albert Watson
苏格兰摄影师,以拍摄名人、时尚及艺术摄影著称,曾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20位摄影师之一。自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他为《Vogue》杂志拍摄了超过100个封面,以及为《Rolling Stone》杂志拍摄了40个封面。
Mick Jagger, Los Angeles , 1992 © Albert Watson
“我不能说这是完全巧合的作品,因为它很明显不是的。但我也不能说它是被安排好的,因为当时我正准备拍摄Mick Jagger与一只美洲豹共坐于这辆Corvette的照片。
“这个作品发生在还没有Photoshop的年代。现在有了Photoshop,你当然可以拍一张美洲豹的照片,再拍一张Mick Jagger的照片,然后把两者P在一辆车里。但在那个时候,所有东西都是真实拍摄的。
“我拍过很多的野生动物,但美洲豹总是非常的棘手危险,猎豹都比它好合作多了。正因为美洲豹太危险,我必须在车里放上护栏以保护Mick Jagger。工作人员在安装护栏的时候,我突然决定去拍摄这些在同一卷上的双重曝光照片——先拍摄美洲豹,然后在相机取景器上画下豹子的形状,然后把胶片倒回去,拍摄Mick Jagger。
“结果有四个画面是完美重合的——眼睛对上了,所以也挺幸运。最后,我们没有采用当时关于Mick Jagger与豹子在车里的照片,并不是说那些照片不好,只不过这些双重曝光的照片的感觉是如此强烈,相比之下《Rolling Stone》杂志选择了后者。”
Bieke Depoorter
比利时摄影师,玛格南图片社成员。作品多以亲密的近距离角度拍摄家庭以及不同人的生活状态。
I am about to call it a day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有些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成为了某个时刻的一份子。这个时刻,拥有所有必要的优良的构成一张好照片的视觉元素,而因此你开始去与这个你身处的氛围连结。对我来说,这就是‘决定性时刻’的定义。
“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阿马里洛市,我与这个家庭共度了这样的一个时刻。他们当时拥有许多沮丧和放弃的理由:一家四口中,三个人都病了。他们非常穷困,住在一个虫子遍布的拖车里,但平时放学后的时光,父母总是带着孩子在小镇里兜风。
“那一个寒冷的冬日,这个家庭去买苏打水和薯条,然后决定不去看电影了,而是开车在富人区里转转,看看这些大房子里悬挂的华丽的圣诞灯饰。
“他们并没有嫉妒过这些富人,而是纯粹享受着闪烁的灯光,以及此刻他们共处的时光。我的感受也是相同的,并因他们与我共同分享了这个时刻而感到愉快。这种时刻太少见了,对我来说,一年也只能遇到一两次。”
Don McCullin
英国摄影记者,战地摄影师。作品多记录社会的阴暗面,描绘那些失业的、穷困的、被蹂躏的人群的生活。
Biafra,1968 © Don McCullin
“遇到这个白化病男孩的那一天,对我来说是致命的。那个学校里,有800个濒死的孩子,而这个男孩已经行走在死亡的边缘了。他试图能够自己支撑站着,然而看到这个可悲的脖子上挂着个尼康相机的摄影师出现……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带着一块块的血肉回国,而不是负片。就好像是,你背负着那些你所拍摄过的人类的苦痛过活。”
Philippe Halsman
拉脱维亚裔美国籍人像摄影师,玛格南图片社成员。他的黑白肖像摄影,成为世界摄影的典范。最为人所知的作品为《原子的达利》,亦拍摄过希区柯克、赫本、梦露等著名人物。1959年发表《Philips Halsman's Jump Book》,其中收录了178位名人的漂浮照片。
Marilyn Monroe at Halsman's Studio. New York City, USA. 1959 © Philippe Halsman / Magnum Photos
“从50年代开始,我邀请每个我所拍摄的著名人物,给我来一个跳跃的动作。当时的我,是被纯粹的好奇心所驱动的,毕竟生活授予我们控制以及伪装面部表情的技能,但并没有教我们要如何控制跳跃这一动作。我想看到这些著名的人物,在跳的过程中所揭露的野心,或者缺乏野心;他们的自尊,或者不安;以及其他别的特点。
“虽然她映射出欢乐,但是那握紧的双手实则透露着她的紧张……这是一种天真无邪,因为她实质上并不是一个爱之女神,她只是一个惊恐的、孩子般的女人。”
Ian Berry
英国摄影记者,玛格南图片社成员。以在南非拍摄的纪实作品著称,是当时唯一记录了沙佩维尔惨案的摄影师。
SOUTH AFRICA. Natal. Lamontville. Supporters climb to every vantage point whilst awaiting the arrival of Nelson MANDELA. 1994 © Ian Berry / Magnum Photos
“我是在大选的三星期前到达南非的,当时所有人都预测曼德拉和非洲人国民大会即将掌权。而即便是离大选还有三星期这么长的时间,我的媒体通行证都已经是300多号了。曼德拉是最受追随的候选人,但不巧的是,当时基本上他所有公开露面的场合都是在体育馆里,周围有带刺的围栏隔开人群。曼德拉在场馆内移动,一群摄影师和摄像师就跟着他移动,因此我的照片拍出来都是他被其他人包围的场景。
“一次在曼德拉到一所大学公开演讲之前,我遇到了这张破破烂烂的海报,一些支持者颤颤巍巍地站在海报旁。虽然当时在拍摄了万张照片之后,我终于近距离接触到了曼德拉,而这张照片,对我来说也不一定是那个‘决定性时刻’,但它的确最恰到好处地总结了曼德拉在民众中所引发的巨大热情和支持。”
Lorenzo Meloni
意大利摄影师,玛格南图片社成员。目前作品多关注中东地区的政治抗衡,以及这些争端如何影响普通大众。
LEBANON. Tripoli. Interior of an apartment on Syria Street destroyed by the fights, where the sectarian fights between Sunnis and Shiite are more violent. November 2013 © Lorenzo Meloni
“我在黎巴嫩黎波里市的Bab al-Tabbaneh区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记录政治煽动下的宗教争端。当时我拜访了前线的很多家庭,但人们大多因为害怕而不想被拍摄,因此经常当我回家的时候,我的相机都是没有开过机的。
拍摄这张照片的那一天,我沿着楼梯走到了一栋建筑的顶层,墙壁上全是子弹打穿的孔。当我正要离开一间公寓时,我转身看到了这群孩子,坐在满目疮痍的破墙前的沙发上。他们的神态以及他们所处的环境,很好地诠释了在战火之下每一个家庭的生存状态。虽然当时我前脚已经踏出门口了,但我还是举起了相机,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