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这部传说中最好的纪实文学中,偷师到了什么? | SHALL WE TALK [5]

过去的十一月里,编辑部同事清晨问好的方式都从“你今天真好看”转而变成“烧了吗?” 公司做饭的阿姨第一个不适应,着急忙慌询问:“烧了啥?!啥烧了?!”


知情的隔壁部门同事却早已从我们的朋友圈摆拍中洞察出端倪。从11月开始,我们每月开启一场读书会,编辑部的同事们共读一本由当期发起人推荐的书。然后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咖啡馆浪费一个下午,大家围坐在一起聊一聊自己从书中偷学来的最新见闻。


11月的推荐书目便是这本号称史上最好的纪实文学《巴黎烧了吗》,由美国《新闻周刊》记者拉莱·科林斯及法国《巴黎竞赛》的记者多米尼克·拉皮埃尔共同编撰,采用非虚构的手法完整还原二战末期盟军解放巴黎的全过程。发挥新闻记者的特长,全书的描写那叫一个生动活泼、引人入胜,虽有足足500多页(拿在手里厚得像块砖),却让人感觉仿佛在读一本剧情紧凑的惊险小说。


本文将读书会上编辑们七嘴八舌的分享讨论精华部分加之梳理,希望也能成功安利你加入我们的七嘴八舌读书会,和我们一起云读书。



本期书籍:《巴黎烧了吗》

作者: [美] 拉莱·科林斯 / [法] 多米尼克·拉皮埃尔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译者:  董乐山 

本期读书会发起人:马六甲张海霞

本期出场编辑:马六甲张海霞、十九、活腻、Thoi、毛毛.G、桃红小闪电



马六甲张海霞:战乱时期不合时宜的幽默,却是全书调剂节奏的点睛之笔


今天来开我们的第一场读书会。我先来抛个砖,既然书名叫《巴黎烧了吗?》我们先来说——为什么要烧巴黎?


《巴黎烧了吗》实际上讲的就是纳粹德国在巴黎实行的焦土政策。焦土政策作为一种军事战略,此战略包括当敌人进入或撤出某处时破坏任何可能对敌人有用的东西。而巴黎作为盟军进攻德国的要塞,德国当然要把城中的资源都烧了以切断所有援助。


同时,诺曼底登陆(1944年)后,盟军势如破竹,已近暮年的希特勒审时度势,他也意识到可能要丢掉这座“光明之城”,作为独裁者他的反应是:“如果我不能占有巴黎,那么别人也别想。”于是,1944年8月25日,在地堡“狼穴”希特勒气急败坏地问总参谋长约德尔士将:“巴黎烧了吗?”


好,这段垮掉。


那再来分享我从这本书中学到的一些写作技法。非虚构写作就是把很多一眼看到头的结果,用很多细节来填充。“ 结局并不值钱,道理也不值钱,过程中的细节才值钱。”这虽是一部讲战争的纪实小说,全书最打动我的细节却是那些看上去不合时宜的幽默,它们算是调剂节奏的点睛之笔。


譬如,描述当时的巴黎人民穷困潦倒:“肉的配给量太少,只能用没用过的地铁车票包起来。因为用过的地铁票会被钻孔,一不小心肉就会从孔眼里漏下去了。”


被押送至德国的囚犯丈夫在历经重重劫难,与妻子艰难重逢时,他只说了句:“有了这次旅行经验,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争论卧铺车的价格。”


而最不合时宜的幽默则来自肖尔铁茨本人,在听到克鲁格形容这次巴黎的任务有一种“葬身之地”的氛围时,肖尔铁茨沉默了一会说道:“至少,这将是一次头等葬礼。”


我真的很爱在每个章节的最后,以这样的一句口白的形式结束,因为如果那句话生动有力,这个结尾也会成为豹尾。



十九:为什么别人的采访特别立体?因为他们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想先谈谈自己从这本书中观察到的一些史实,以及这些史实中的小发现。


书中提到,在著名的“7.20事件”既德国内部人员实施刺杀希特勒失败后的第四天,纳粹元首希特勒以“军队必须忠于元首和加强与党之间的关系”为名,下令国防军在全部场合用纳粹礼代替军礼。


什么?那个著名的“嗨,希特勒!”竟然不是纳粹一直以来的军礼?!


当然不是。网络资料告诉我们,纳粹礼其实由古罗马的举手礼演变而来,曾在世界多地使用,在美国甚至曾经是通用礼仪之一,但自从希特勒把举手礼和专制独裁画上等号之后,其他人便渐渐不再使用甚至立法禁止这套礼仪。


这个新发现告诉我们,阅读的时候,记得带上好奇心。


书中还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表述:由于巴黎所有的马匹都被军队征用,于是很多德国显贵便把马车改成人力车,其中最受欢迎的,是由前环法自行车赛运动员拉的人力车。读罢有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悲凄感。


关于桥的细节也令人印象深刻:当德军准备实施炸桥任务时,他们惊讶地发现每座大桥的桥墩上都有一个采矿用的金属淘盘,这些淘盘从大桥修建伊始便存在了,目的就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快速地炸毁大桥。


为什么法国人在建桥之初就做好了炸毁它的打算?是几百年来持续不断的战火让法国人拥有一种天生的不安全感吗?如果你有答案欢迎跟我分享。 


《巴黎烧了吗》之所以被誉为报告文学的典范,除了出类拔萃的文笔之外,更因为它详实到可怕的细节考证,作者似乎有强迫症一般的严谨态度,每一件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文献,或是亲自采访当事人得来,都不会写在书中。真正做到了事事有数据,人人有下落,句句有出处。这让整本书的所有场景真实、充满细节感且经得起推敲。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们在采访写作过程中,也需要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最后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书中你看到的所有细枝末节也许只是冰山一角,但整座冰山也是真实存在的,换句话说,可能有一个只有作者可见的大场景真实存在。我们如果要写“巨著”,也要记得提前架构这样一个“大场景”,当所有的事情都在你脑海中提前跑过一遍,无论你准备給别人看冰山上的哪一个角,在写作上都不至于穿帮。



活腻:任何稿子以“人物复杂”所以没写清楚来逃避都是可耻的


《巴黎烧了吗》整本书的时间轴其实很短,无非就是1944年8月盟军解放巴黎的过程,但是背后却用了长达三年的时间进行采访,通过800多人的口述描写了536段经历,最终著成了一本500多页的文学作品,细节详实程度可见一斑。


作者交代故事背景绝不只是简单的罗列事实,而是用一种类似电影的拍摄手法,通过镜头推进依次转换场景。将1944年巴黎人的生活细节,包括喝什么咖啡、怎么做饭、用什么交通工具、每天又靠什么来维持生计,作者都不紧不慢地向读者娓娓道来,这看似与故事主体并没什么关联,但我们却得以窥见那个年代所谓的“生活方式”。


在这座被战争的恐惧所笼罩的城市下,巴黎人却仍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相当魔幻现实的小日子。这其实也算是我读这本书才获得的史实之一吧,犹如一长卷轴处处皆是宝可挖的巴黎生活图景,很全面具体,甚至连当时的小广告都被留下了记号——“有一家百货公司做广告说,六页报纸可以在十二分钟之内烧开一公升的水”,这代表什么?因为巴黎几乎没有煤气与电气供应,必须用旧报纸捏成纸团做燃料。


若要细举这些零星珍贵的描写碎片,整本书里满地皆是闪光。但若要详实这些闪光点,提前着手做功课是必不可少的。这让我想到了之前看的一篇采访《北京零点后》的作者王天挺,有段话让我记了很久,他说——


“这个稿子主要靠观察,能问出来的东西其实很少,你问一个保安能问出多少?他也说不出太多。比如我采访前估计,他每天会在固定时间点有巡视固定范围,就留意他绕着巡视的地方走了多少步。你总不能单纯写‘每天晚上,他都会绕着小区巡视一圈’吧,这太没意思了。还有岗亭上贴了一张纸,有小区的车型,好车他就记得特别熟,这些细节你都得提前考虑、想象、提问,对方也不知道哪个信息重要,不会主动和你说。


这种对于采访成稿需要提前预设好的小心机,都需要采访过程中留心去观察与盘问。这位写作者也说道,‘任何稿子以‘人物复杂’所以没写清楚来逃避都是可耻的。’


这或许也是《巴黎烧了吗》被捧为最好看的纪实文学的原因之一。



Thoi:有刻板印象很正常,但你不能把它抬得太高


谈到《巴黎烧了吗》,我就联想到之前诺兰拍的《敦刻尔克》。《敦刻尔克》播出后,很多国家的社交平台都有不同的评论声音,而且这些声音立场各不相同。譬如在英国,就是一片叫好声,觉得英国盟军在这场大撤退中拯救了很多人,表现很英勇;而法国那边的评论就很尖刻,说“这是一场把英国人完全捧上神坛并把法国人完全忘掉的战争。”


在《巴黎烧了吗》中,我们也看到各方势力的一个相互制衡,于是我就开始思考,当我们写作的过程中,我们到底该站在谁的角度去写作?当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的时候,是该把各方观点都各自罗列出来还是选择一个特别的角度?


我的观点是,或许我们应该在不篡改史实的基础上,对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有所侧重。因为如果是文学艺术创作,一定会有自己的观点。不然它就会变成一个纯粹摆事实、列数据的干枯堆砌。


还有一点也蛮重要。在我们开始一段采访前,一定会去查找资料,通过资料我们会对某个受访者或某个地方有一定的刻板印象。有刻板印象很正常,但就是看你把它放在什么样的位置。这些资料哪怕你在前期是通过一个非常有可信度的信源得来,但也不能把它放得太高。因为一旦你和受访者面对面聊天,他一个矢口否认,“我没说过!”或者“那个记者写错了!”你都会瞬间懵掉。


所以,当你在做采访准备的时候,就得做好那些前期积累的刻板印象随时有可能被打掉在地上以及自己被按在地上摩擦摩擦)的心理准备。



毛毛.G:所有的偶然性与必然性加在一起,便构成了历史的有趣之处


《巴黎烧了吗》虽然被归类为纪实文学,但由于两位作者科林斯和拉皮埃尔又分别是美国《新闻周刊》和法国《巴黎竞赛》的记者,所以全书尽可能的保留了中立的视角,不预设观点,客观的呈现了历史时刻中真实的生活和人性。尤其是本书描述的是被定性的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双方时,这种中立更加难能可贵。


在描绘纳粹德国方面时,既显示了他们的残酷,血腥的镇压巴黎城内的反抗武装,把俘虏如同畜生一样的运走,也会展示德军的纪律严明彬彬有礼,在撤退时还会给房东留下小纸条。而表现这种人性的复杂才是正确了解战争的方式。


作者也特别善于挖掘事件中人性的各种表现方式。当人民群众心怀愤怒决心去占领警察总署的时候,他们的确把生死置之度外;但当他们弹尽粮绝又面对装甲车和坦克时他们也的确在发抖抖,脸色苍白想要逃跑,这不是说他们不勇敢,而是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害怕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这就是人性的复杂。


这似乎和我们从小接触的影视剧不太一样,我们的英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也从来不会退缩,虽然伟大但总觉得和我们的认知格格不入,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看到这段描述的时候让你觉得无比真实,会让你真心想要了解这段历史。


人性的复杂同时也导致了历史的复杂,没有人能预见未来,但人类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对历史产生大大小小的影响,这种影响本过于细小不可察觉,但作者基于采访和资料通过一些想象为某些历史事件做出了合理推测,或者说,作者通过对事实的筛选,展示了一种历史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以肖尔铁茨为例,着重描写肖尔铁茨在第二次接受希特勒会见之后的信仰崩塌导致其立场发生动摇,其实就是通过事实筛选之后表现的历史必然性,如果他不见希特勒,让希特勒英姿飒爽的形象留在心中,那他是不是就会坚定地执行希特勒的任务呢?谁也不可知,但这也就是历史的有趣之处。


《巴黎烧了吗》作为纪实文学,在描述种种战争惨状的同时,也展现了巴黎人民在战争中所表现出的乐观、美丽、坚韧。物资紧缺的时候,难喝的人造咖啡也天天不能少,看着满大街德军设计师却设计出了新的时尚军装,看起来活得还挺潇洒。是法国人不在意被德军占领吗?应该也不是。这种看似矛盾之处,却很有意思。


最后补充一点,我以小人之心揣测,这本书当中一些精彩细节,是基于采访和资料的合理想象。(不明觉厉的阴险微笑.jpg)



桃红小闪电:好的写作者,会设计读者的阅读感受


我谈的主要也在写作技法部分。当我们出去采编的时候,会很直接地感受到与这本书有相关联的部分。简单来说,我觉得这本书随便一个篇章取个样本,它描写的形式感都是一样的——都会有细节,然后会交代一些地点跟时间。 


随便举一段,“肖尔铁茨太太注意到,将军的勤务兵突然又奔到他的房间里,取来一只大手提箱,她知道那只手提箱里装的是她丈夫的平民服装。”其实这一段非常短,可能就是百来字的样子,但交待了非常多的信息。

它其实没有跟你说结果性的东西,而最后一句——她知道那只手提箱里取的是丈夫的平民服装,给读者留了很多想象空间。


有一点很重要,我觉得我们自己在写文章的时候,一定是有一个心中预设的观点方向,不然你在描述这段事实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标准去筛选你所需要的信息。比如说我们外出采访的时候,你从早上起床就在为这个事情准备,然后你会有一种预设的情感在里面;然后你和对方见到面又会有一个感受;当你跟他整个聊完,你会发现你的情感跟之前又大不一样,这个时候你就需要再重新整理你自己的情绪。 这个过程中一直会有一个尺度,让你在写作的过程中慢慢调整、慢慢向这个方向靠近。


好的人物描写其实跟速写特别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只给你看五分钟,你需要迅速抓住Ta的特点。它也反过来帮你去确认,你写这段文字有没有冗长废话?因为可能你对这个人的情感太丰富,对这件事儿印象太深刻,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想塞给读者,但回到原点思考——你要给读者是什么?其实你不用给他所有东西,你只要给他最关键的部分,剩下的空白留给他自行想象。这种感觉其实很美妙,其实有点像你在设计他阅读的感受。 




以上就是第一期读书会的精华内容。如果你也读过《巴黎烧了吗》这本书,欢迎你在评论区与我们交换阅读感受。


下期预告:12月读书会我们将和大家一起阅读挪威作家乔斯坦·贾德的《苏菲的世界》,更多精彩回顾,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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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0 01: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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