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和水越设计总管周育如Agua Chou密切相处的72个小时里,发现她真的是位热爱观察与记录的生活家。时常一回头,就看到她停在原地立着手机拍着拐角的指示牌或是路旁的垃圾箱,别人眼里平淡无奇眨眼即过的事物,都会留在她的脑袋里。
问及她本人究竟是如何修炼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她告诉我们,就是从日常的生活中找到非日常的事情。
初到重庆方所10分钟,她就买了17本书。她很喜欢看书的切边,国内多数的书是一刀切,可日本不是这样。于是就收获疑问:他背后的技艺如何操作?他的工具又是什么?胶装与线装的差别在哪?线装的好坏又如何体现?打开观察力、再探究其背后的故事、接着找到观察的切口持续记录,长年累月下来,便会累积许多有价值的碎片细节。
新年的第一个周末,agua在成都言几又书店与重庆方所书店连续主讲了两场MindTalk创意公开课,与现场观众分享,如何以创意建立城市的独特文化,让民众甚至游客,都想要留下来生活。
这份回顾里,就请用心感受agua在这座城市大房子里的探索与实验,和她观察到的不同角色之间的故事。当你真的注意到这些细节,你会知道水越设计的实践,有多么难能可贵。
水越设计创始人、总管周育如Agua Chou在MindTalk创意公开课。
设计公司搬来「一条街」上,
会发生什么不一样?
十年前,水越设计刚搬来台北市松山区八德路边上的工作室,这是一条被老式住宅屋包围的小巷子。初来乍到的水越便找来邻居问东问西:你们希望这条街上面有什么?你们认识这条街上面的动物吗?
水越设计工作室前。
于是团队发现,这条街上有只颇受欢迎的猫,在街头叫小花,在街尾叫小胖,被人类频繁投食以后,它养成了一日四餐的坏习惯,脾气也越来越大。也有许多居民希望这条街上能有微笑、有大树、有小花。于是水越就把各式各样的小展览藏进了街头巷尾,比如“音街计划”,让声音成为点缀街道的小物件。
有一年他们把鸟叫声移进八德路,三日之后有居民找来工作室,问道:“这是你们做的吗?”他的眼睛看不到,回到家之后很讶异怎么会有鸟叫声,于是到处找摸到了这台装置。
“可以把它送给我吗?”他问。
“当然可以。”
许多案例就源于这样刚刚发芽的想法。
有一年agua的实习生突然和她说:“我们来做瓢虫吧!”随即动手捏了二十只,放在工作室前的绿植盆栽上。
许多路人见到后惊呼:“啊好久没见到瓢虫了!”
这句话深深触动着agua。
于是“岛屿瓢虫纪”应运而生——让小朋友动手,用糯米与色素创造瓢虫,并在过程中让小朋友知道瓢虫是什么样的动物、需要如何生长环境、为什么现在看不到瓢虫了。第二年,便有学校主动找上门,询问这个计划能不能搬去校园课程中,以教育学生节约用水、爱护地球。
八德路上也因为这间工作室的加入,在陈旧的铁皮屋、老态的住宅楼中,多了一丝活泼热闹的光景。而水越设计也不断巩固着他们的初衷:设计不仅限于生产事件、也可能是概念或是系统。现在投资的精力与时间,都指向了那些五十年后回看仍具意义与影响力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水越设计寄给客户的简报只有这一页:60%的时间做有意义的事,30%的时间投资不确定的未来,而仅用10%的时间处理公司公文账单之类的杂务。换句话说,从2002年开始去投资的设计未来,正是2018年公司正在做的事情,几乎全部都是在投资未来的时间作用下产生的改变。
水越也发现,团队做的事情能够影响到许多人,于是在2006年孵化了名叫“都市酵母”的长期计划。而第一个案子,则是2009年受台北市政府委托,去洞悉与思考20年后台北的模样。而后色彩计划、设计教育等内容接连被抛出与实践。
如何用色彩整理我们的环境?
“都市色彩计划”的提出源于这样的思考:台湾的环境色彩是什么?人在里面产生的影响又是什么?
台北的公园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塑料,都长得很像;学校到处都飘着彩虹插画,一间厕所上可以贴七张指示牌;居住大楼的门口各家铺设各家门铃,多达十来个;街道家具色彩相近,红绿二色包下招牌半边天……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台北街景的照片,没有人说话,却感觉异常嘈杂,仿佛很多人要跟你说:来这里啊,快来这里。
接着agua开始研究食物,食物的摆盘很容易牵动食客品尝时的情绪。你看日本人做便当,会按照色彩进行摆放。可能因为酱油与茶的参与,台湾的食物多与褐色脱不开关系,这究竟会不会促进食欲呢?色彩的改造该从哪里开始?
台南虎山小学的环境色彩调整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水越联动校长、老师与学生,一起探索在地的环境色彩。他们发现,学校背靠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树木敞开拥抱着教学课堂与其参与者——森林小学的概念由此而生。从收集枯叶开始,结合在地材料整合着色彩的变化范围,使用乍不起眼的环境色铺设舒服且耐看的学习生活场域。
改造结束后,agua询问小朋友的感受时他们表示:会想要整理环境,不再想乱丢纸屑了。颜色在这里,甚至起到了环保的示范作用。
2004年,水越设计在台北闹区西门町的红楼前摊了一张红地毯,邀请市民参与“西门卡乐快闪”活动。红毯两边的工作人员无所不用赞美之言语,哄得前来拍照留念的参与者飘飘然,摆出最自然与自信的模样。90分钟内,团队就取到了183位民众样本,显而易见他们穿着颜色的变化,及其与环境的关系。其实,色彩不仅仅是颜色那么简单,它还包含了载体的材质,甚至服装主人的肢体与表情。色彩所在的环境活化了它本身的静态,你也直观地体会到了台北都市的匆匆一瞥。
水越设计长期应用这样的操作模式,在许多案例中你都能捕捉到色彩实验的影子。
传统市场的未来,
也是新一代的未来
在agua眼里,厕所和菜市场是最难动刀子的公共区域。可菜市场却又是最容易掌握当地生活脉动的场所——吃什么?怎么交流?物价如何?他们又是怎么去处理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
传统市场不能消失。它不同于超市的连锁铺货,更趋向于家庭性制造,有很多很棒的东西。agua从市场带回物件给妈妈看,妈妈说这牌子好,因为她年轻时候就用过。如果传统市场销声匿迹,那这背后的十几二十家店,可能都会消失。
台湾现今的美感教育都在纸本上,谈秩序、论比例、聊关系……十分抽象。环境美感该如何落实?可高度概括为六个字:感知、转换(self-identity)、共识。如果你没有去感知,没有亲身参与,就不会产生self-identity,即自我识别认同的转换,你会觉得那总是别人的事,不是自己的事;是公共的事,不是我家的事。当一群人有了这样的转换之后,才有可能产生共识。
在环境调研中,团队也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小朋友根本不会踏进传统市场。于是把两者结合,生成“市场小学计划”,便是再好不过的主意。
在小学里开设菜市场学课程,在菜市场里亦设有学习教室,市场阿嬷非常大方地出借空间,不收分毫租金。“现在的小孩很可怜,都不知道在干嘛。”阿嬷说。
台北东三水传统市场里的学习空间。
这里有正正经经的重量学、色彩学,也有很好笑的“菜问题”板块。卖鸡肉的肖老板说,小朋友都不知道鸡长什么样子。
他问小朋友:“一只鸡有几只脚?”
小朋友脱口而出:“六只!”
因为超市里的鸡腿,都是六只一袋打包贩卖。
所以他开始向小朋友介绍鸡的结构、部位、种类。卖蔬菜的摊主告诉小朋友菜要怎么整理才会保持比较新鲜的状态。小朋友与生活的距离很遥远,他学的是课本上的东西,却对生活不那么在意。
“我想到自己小时候去菜市场的样子:妈妈牵着进去,遇见来来去去的术语,我完全听不懂,然后我就走出了菜市场。因为做这个案子也算是弥补小时候一些错过的事情。”agua补充道。摊主老板也是第一次知道,卖菜原来是这么有意义的事情。
小朋友对市场课堂的反馈。
除了带小学生进菜市场体验,都市酵母团队也联合一众设计师,与店主一起改造他们的店铺。“我跟市场老板说,你不想革新,于是跟我说这个不好,就换回原本的样子。请给它三个礼拜的时间,你要去适应它,慢慢去理解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它的可能性是什么。所有的东西不前进,就是老化跟死去。”
图里的这位阿嬷,改造完成店铺开张那天,特地去做了头发。拿到新招牌的时候,她先是开心地笑,然后就掉眼泪了。店名是她先生的名字,她先生也在菜市场里,待了一辈子。
通过改造过后的回访,团队发现店里已经多了一台空气滤净机,老板每天要花上一个小时整理她的店面,却仍觉得值得。现在水越已放手让市场自己运作,他们也有模有样地自主导览、开班授课。要关掉菜市场很容易,管理单位指令一下达,就消失不见了。但要再形成这样的菜市场,却很难做到。
至于如何让社区与政府接受新的提案,agua表示:沟通很重要。不论是招牌设计还是基础设施改造,首先需要与他们建立专业关系,为他们上课,如此一来他们就能把你当成顾问而非厂商。但若接触不到最上级做决策的人,不如下次再谈。很多事情是价值观念的问题,新的提案真的需要花时间等待。水越等待提案的时间超过十年八年,发现问题,再把冷议题炒热,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嫩芽破土,开花结果。
听得很认真的台湾爷爷。
在地民众亲身参与的,
才叫公共艺术
台湾桃园南部的富冈镇,仅有2186名人口,758户人家。“富冈生活富冈灯”的项目,便是把当地人与外地游客链接起来,重新定义他们对富冈这片土地的认识。
富冈火车站便是牵连起富冈人与外面世界的交通要塞,也是布置本次展览的场地。走出火车站,便是城镇的中心区,卖菜的阿姨热情地要团队品尝她新鲜采摘的黄瓜,路边的阿嬷得知他们五点就准备出发时则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七点才起床,屋前的阿伯邀请摄影师品赏家门口的“侏罗纪”,不知哪户人家放养的山羊跑进学校和毕业生说拜拜……
这里的人很容易就能和外来旅客打开话匣子,不紧不慢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摄影师就把这些闪光的风土人情味儿捕捉,冲洗,贴上墙。
侏罗纪图解。
都市酵母团队拜访了已逾杖朝之年的在地竹艺家戴阿炉老先生,当地几乎所有的家庭座椅,不论是一人座还是六人座,都出自他手。面对团队给出的设计稿,只三秒钟,老先生就摆摆手说不会。于是他们就钻研老先生的技法,再沟通、设计、出稿,交由先生一刀一刀切出圆角、火烤定型、抛光打磨、削薄内壁。好不容易打出了样,每个人都乐得开花。接着团队就带着这枚模型,走遍富冈镇,摸索灯具与这片土地的融洽性;再操办起工作坊,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制作属于富冈的竹灯。
最后正如你所见,在淳朴的土地上,生出了它不施粉黛却格外迷人的艺术性。让民众也真正体会、了解并参与其中,或许才是公共艺术的精髓所在。
有人提出,接地气和烟火气也是城市面貌,改造的同时是否也是破坏?agua则坦言不要怕。
与其害怕改造所产生的破坏,不如认识到一定会产生某种程度的破坏,只是破坏程度是要通过思考的。
水越再做的事情都是从小实验开始,吸收小实验所产生的经验值进而做出大幅度的改变,而不是一次性改变一万个路灯——先做五种路灯,然后去实验这五种路灯会产生什么效果,确定之后再去实现一万个路灯的改造。用思考与策略流程让破坏降到最小,包容可能会出错的状态,才是真正可行之举。
和agua吃饭时,被问到梦想的话题,我哑口无言,于是将问题踢回给她,她很肯定地说:想要为这个世界真的做出哪怕一分一毫的改变,虽然很难。
回头再看以上案例,虽然这件事真的困难,但还好她走的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量,扎实并伴有落地的沉着声响。
*感谢志愿者袁成宇、 陈康、林梓萱、白莉、肖云飞对MindTalk创意公开课的大力支持。
关于MindTalk TOPYS创意公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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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言几又
“言几又”来源于繁体字“設”的拆解,并确立以“设计力”为核心价值理念,旨在探索介乎家与写字楼之间的第三种可能。以实体空间为背景,以多元业态背后的话语体系为输出介质,致力于构造一个提供“生活方式体验”的文化磁场。
关于方所
「方所」典出于南朝梁代文学家萧统「定是常住 便成方所」。自2011年在广州成立以来,方所试图构建中国独一无二的新生活美学体系,期许以思想汇集者、美学生活重构者、公共文化空间策划者的使命,成为汇聚人潮、激荡思想的创意基地。